湖北作家‖【遥望老城】◆龙家红

作者简介

龙家红，湖北巴东人。热爱文学，热爱生活。希望能用简单的文字，记录生命中的美好。

 遥望老城

老城于我，只有零星的记忆。

我与老城，隔着六十公里的距离。从前，祖父背着粮食从家里翻山越岭步行到老城，要一天一夜。父亲坐老式拖拉机颠簸到老城，要十来个小时。现在，我驱车从老家到巴东县城，要一小时四十分。

只是等我能轻松抵达时，老城已化作泥沙，永没江底了。

可已无法触摸的老城，却一直残存在飘渺的记忆里。

第一次到老城，大概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那时我十来岁。父亲到县城出差，顺带捎上我进城见见世面。吉普车拐过六公里处，远望一条黄练蜿蜒而去，父亲说，那是长江。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长江。浑黄的江水横卧在群山脚下，好似一条苍龙在山间游走。我心底生出的惊叹也如同浩荡的江水，向东奔涌而去。

渐次入眼的房屋和街道，让我睁大好奇的眼睛，一路领略城市的繁华和新奇。灰色的水泥房夹杂着暗黑的木板房，高低错落伫立在街道两旁。商店里飘出来的收音机的歌声，街上的叫卖声，汽车的喇叭声，嘈杂的人声混合在一起，使街道更显拥挤。

下车驻足观望，悠长的街道异常热闹。食品店理发店百货店旅店书店什么店都有，蔬菜粮食百货日杂五金服装吃的穿的用的卖什么的都有，穿裙子拎包的穿粗衣背背篓的戴袖章喊喇叭的手挽手逛马路的什么人都有。密密麻麻的人群上空是密密麻麻的电线，密密麻麻的窗户上挂着飘飘荡荡的衣衫，看得我眼花缭乱。

阵阵刺耳的喇叭声传来，慢吞吞行驶的车像蜗牛在蠕动，人流穿行其间，有如只只蚂蚁匆忙奔走。我像一只突然闯入异域的局促的蚂蚁，好奇地打量这陌生又繁华的世界，满心的欣喜和欢愉。

在旅社安顿好，父亲带我去吃饭。父亲给我点了一份冰镇绿豆汤，一盘青椒炒肉。人生当中第一次规规矩矩的下馆子，绿豆汤的冰爽和青椒炒肉的香嫩，夹杂着饭店里热闹的城市气息，让人终生难忘。

晚上，趴在旅社的窗口向下望，街灯昏黄，像张着半醉不醉的迷人的眼。街上依然熙熙攘攘，城里的人，他们像一颗颗移动的星子，在慢悠悠地行走。

旅社的后窗，刚好看见长江。夜幕下的长江，朦胧又神秘。长长短短的灯影映照在江面上，仿若燃烧的火把舔舐着镜墙。泊在近处的小船随着江水一荡一荡，摇篮一般轻晃。响亮的汽笛声从远处传来，惊醒了一河的波光。一艘轮船慢慢驶来，船上灯火通明，我的目光追随着它，宛如追随一个透明的梦。

初到巴东老城的印象，就那样刻在童年记忆里。

1998年作为参加高考的二中学生，再次来到巴东。那时的考点巴东一中，已位于新城黄土坡。考试前夕，和同学到她哥那里打牙祭，她哥还住在老城。

搭一辆麻木车，突突突地开往老城。从灯火璀璨的神农市场，沿金碧辉煌的金堂路、岩湾桥、三道桥到老城，越往下走，灯越来越暗，路也坑坑洼洼。两边的建筑在幽暗的灯光下，愈发显得破旧森然。三三两两的店铺里透出来的光，都似乎有气无力。

穿过一段漆黑的路，在一栋只有一盏灯光的楼前下了车。这束光，是同学哥哥房里照出的亮。这微微的光亮，让我们在这空荡的老城，感受到了特别的暖意。

这已不再是我儿时初见的那个繁华喧闹的老城。从窗口望出去，周围的房屋已空的空，拆的拆。曾经让我惊羡不已的城市，现在颓废得像个垂暮的老太太，空洞的躯壳承载不住岁月的沉浮，徒留一生回忆，等待化尘而去。

长江依然奔流不息。千百年来，这滚滚的流水承载着一个民族的信仰和追寻，苦难和辉煌，从青藏高原源起，流经广袤的华夏大地，把一路的丰饶文明，兴衰荣辱，注入每一寸润泽的土地。

临江的巴东老城，因江而生，因江而逝。浩荡的长江滋养着老城的骨血，孕育一代又一代江畔的子民，见证着老城的起落。而老城，用它生生世世的守望，用每一个老城人对长江的依恋，写下心中永恒的诗篇。

2003年，随着三峡工程135米水位如期蓄水，有近千年历史的巴东老城，永沉江水之下。那些古老的街巷，古老的故事，古老的人文景观和独特风俗，只能成为每一个老城人的珍贵记忆。

我未曾在老城生活过，不曾叩访过它的水码头、扁担街和青石巷，仅有的几次短暂逗留，却是我不可多得的人生印记。它让一个少年见识了新奇世界的美好，给予少年通往未来的希望和幻想；它也让一个青年窥见了历史总是向前的定论，人类只有不断地创造开拓，才能在历史的长河中滚滚前行。

如今，巴东县城的版图越来越大，西壤坡小区、云坨小区、白土坡小区以及正在兴建的神农新区，两岸四地连成一体，携手打造全新的巴东。蓄至175米水位的长江，宛如碧波荡漾的平湖。横跨江面的长江大桥，挑起两岸的巍巍青山，也挑起干净自强的巴东精神。

新的巴东，正在创造新的辉煌。

夜幕初降，漫步依江而建的滨江走廊，如在画中行。大江南北的高楼鳞次栉比，筑起梦幻的城市森林。两岸灯光交相辉映，五颜六色的光荟萃在一起，织成一个斑斓的梦。人们在走廊上或信步或慢跑，悠然自得地享受小城的慢节奏生活。

江水轻轻拍打着堤岸，仿佛母亲温柔拍打着她的孩子，叫他安稳入睡。沉睡在江底的老城，你可感受到母亲般的轻抚，可在做着什么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