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哭泣 作者：远方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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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哭泣

文|远方

父亲是一个要强的人，在我五十年的记忆里，我极少见到父亲哭。即使天大的事，父亲也从不流泪，从不唉声叹气，而是一个人坐在堂屋里，吸上一阵闷烟，然后出门。我大哥得白血病那一年，所有人都劝他放弃，父亲一声不吭，咬牙坚持了一年，最终还是治好了。父亲当电工那些年，农村穷，偷电的比较多，大队会计也偷电，被父亲逮住了，父亲要罚他钱，他就鼓动他们全族人围攻父亲。父亲势单力孤，处于他们一族上百人的包围之中，却不怯不惧，据理力争，最终还是战胜了他们，大队会计被罚了款，还撤了职。

父亲第一次哭泣，是在我五岁左右。那年冬天的一个晚上，我三哥半夜发烧，浑身滚烫。当时我大哥和三哥一个床，大哥就叫醒父亲：爹，三孩发烧，热得很。父亲在外面累了一天，刚躺下不久，就说，天明给他看。过了一会，三哥可能烧得受不了了，大声哼哼。父亲就不耐烦地吵：别哼哼了，天明给你看病。母亲也说，给他看看吧。父亲就呵斥母亲：这大半夜的，上哪去看。父亲说的是实情，我们周围这几个村都没有医生，看病要到四公里外的镇上。三哥从小就听话，父亲一吵，他就不吭气了。

天明了，父亲赶紧起床，叫三哥穿衣服。我大哥一摸三哥，凉了。父亲一下子就傻了，蹲在地上抱着头，号啕大哭。母亲哭得昏死几次，亲戚邻居都来了，所有人都哭。一连两天，父亲都不吃不喝，坐在堂屋里哀哀地哭。从那以后，但凡我们兄妹几个谁再有个头疼脑热的，父亲都立即看病，绝不耽搁一分一秒。

2000年，我生意失败，积攒了几年的钱赔个精光，谈了几年的女朋友也跑了。一时想不开的我就跑到连云港，跳海自杀。附近的渔民救了我，并把我送到当地派出所。派出所民警一边安抚我，一边给我家里打电话，过来接人。接到电话的父亲万分紧张，弄不清我到底什么情况。他放下所有的活计，借了几十块钱，汽车，火车，汽车，马不停蹄地辗转来到派出所。我记得非常清楚，父亲找到派出所那天，是黄昏，我吃过晚饭，正独自坐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出租车在派出所门口停下，父亲人还没下来，哭声已经下来了：我的儿啊！撕心裂肺地哭。他边哭边往里走，看见我，一把抱住，放声大哭，声音苍老而嘶哑。我叫了一声爹，就再也说不成一句话，我们父子俩抱头痛哭。待平复了心情，父亲又对民警千恩万谢，千恩万谢，然后领着我回家。一路上，父亲小心翼翼，一步不离地跟着我，生怕一不小心我再跑了。

2014年，我再一次遭遇生活危机。我大哥打着做生意的名义，央求我到各担保公司贷款，前前后后共贷款六十五万。最后，玩不转了，我大哥一跑了之，扔下我独自面对凶神恶煞般的讨债者。那段时间，我上不成课，到处躲藏，成天担惊受怕，被折磨得焦头烂额。最后，我走投无路，只好撂下工作，带着一家人仓皇出逃。妻子带着孩子在市里生活，我则逃到外地工作，一年多都不敢回去。妻子告诉我，昔日热热闹闹的院子一下冷清下来，父亲住在家里，天天哭。

实在想家了，风声也过去了，2016年的春节，我才敢偷偷地回去了一次。父亲知道我回来了，第二天一早就顶风冒雪来了。一看见我，就忍不住嘴唇哆嗦，哽咽难言，古铜色的脸上老泪纵横。看着年近八旬，早已白发苍苍、弯腰驼背、却还在为我操心的父亲，我也忍不住泪流满面，胸闷气短。

一生倔强的父亲，为了我们兄妹五人，操碎了心，熬白了头，天天为这个着想，为那个着想，却从来没有想过他自己。而今，父亲已八旬有余，来日无多，作为儿子的我，却不能多给他一点陪伴，多给他一点幸福。言及于此，我已是心绪难平，泪湿沾巾。

作者简介

远方，哈尔滨市作家协会会员。现为诗海琴声驻站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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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编辑：Ar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