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回眸】| 王一甩作品:岁月

 老家那个地方,男人最忌讳别人说他“没蛋子儿”。
 该男人干的事不敢干,该男人承当的不敢承当,该男人吹的牛逼不敢吹……统称为“没蛋子儿”。
我是父亲的老来子,自幼娇生惯养,六岁时上了小学一年级,后脑勺还梳了个“小辫儿”,据说这叫“长命辫儿”。吃饭穿衣上,我自然是家里的“头一份儿”。在那个“瓜菜代”的岁月里,我却每天都能吃到玉米面掺白面的黄馍馍,把小伙伴们眼馋得要死。因此,到现在我还猜测,那时候我能成为“一呼百应”的“孩儿王”,或许就是得益于我常掰黄馍馍给小伙伴们分吃的缘故……
俗话说“黄鼠狼专逮病鸡吃”,我这棵父母娇惯得过分的“独苗苗”,天天拣着好吃的填肚皮,却“出落”得瘦骨嶙峋,皮包骨头,远没有邻居家同龄的小伙伴们长的壮实。于是,那时的星期天,生产队长给这些学生娃子派活儿干,总是给我派一些摘豆角、拾麦子等类似的轻活儿。殊不知,这都是女孩儿干的活儿呀……
我总是对着生产队长的背影,恨恨地握起小拳头!
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了老爹对生产队长交代的一席话,这恨意方才消融。老爹是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者,他的话无人敢不听。那次我在茅房解手,父亲以为我出门玩去了,对着跳进我家院的队长说:“我家的大旺身子骨薄,没长成个头儿,以后你安排学生娃儿们干活,给他轻点的做……”
“不!不!……”我惦着裤子冲出茅房,对着爹大叫,“我是个男人,我不干女孩子的活,我才不要做没蛋子儿的人!”
爹和队长看着我急恼的样子,却笑了起来,队长一把褪掉我的裤子,用手扯住我的小鸡鸡:“看看,你是个大男人呀,有这玩意儿在,谁敢说你没蛋子儿呀!”完了,和老爹打了个招呼,径直走了。
队长说的是生理上的我,但是,我最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那个“没蛋子儿”呀!我当时虽然心里清楚,但终归不能作出最准确的表述,只是非常恐惧那个“没蛋子儿”的名声会落到我头上。
于是,我吵着闹着,剪掉了后脑勺上的“长命辫儿”,头剃成个光溜溜的“电灯泡”。后来,邻居家买了个“推剪子”,相互学会了理发,你给我理个“小平头”,我给你理个“煤火口”,倒真有点“男子汉”的派头。
收麦季节,那时收麦子用的是镰刀,生产队几百亩麦子,一人三行,上面日头晒,下面热气蒸,满身是汗,满脸灰尘。小伙伴们挥起镰刀,“嗤嗤啦啦”,一人三行向前冲,我也是不甘落后,同样是割三行麦子,手磨出了血泡,用小手绢儿把手掌一缠,毫不理会;腰疼得直不起来,用弯弯的镰刀把儿象擀面杖一般擀着腰,硬是坚持着割到了地头。
看到邻居家的小伙伴天天给家里挑水,我也去挑,带钩子的扁担太长,我在扁担上绕上一圈,学会了摇辘轳,学会了挑水。第一次挑水回到家,娘帮我把水倒进缸里,心疼得了不得,还专门煮了个鸡蛋犒赏我。
交公粮时,100斤重的小麦袋子,别人弯下腰一用力,就扛上了肩,我弯下腰“吭哧”几下背不起来,总有人搭把手帮我凑送一下我才能背起,细细的腰身,打着闪儿走过,总有关照声叮咛我:“别闪岔了腰哦,你这孩子,可慢点!”
最最男子汉的活儿是拉煤。那时候,老家的村子里离煤矿大约有二十来里路。家里烧的煤火,一年下来,用煤总得千儿八百斤。本来是可以在县城的西关小火车站买到的,但是价格稍微高了一点。那时,家家都有小平车,有男劳力的人家,约上几家,拉上自己的小平车,结伙儿到二十来里远的煤矿拉煤。一车煤往往在八百斤上下,比在西关的小火车站拉的煤,会便宜个一块多钱。这一块多钱对庄户人家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数字。记得我上小学六年级的学费,一个学期才七毛钱。
然而,邻居15、6岁的小伙伴们都去煤矿拉过煤了,我却没去过。听着伙伴们喷那拉煤的经过,想象着煤矿那高高的井架,我越发心里不安忐忑起来。终于有一天,邻居伙伴们又结伴去拉煤时,我死缠活缠,爹娘终于答应了。但是要求我,别人一车拉800斤,你只能拉600斤,我同意了。
二十多里的路程,一路狂喊一路歌,伙伴们全都成了撒欢的小马驹,在兴头上倒没觉得多累,但是在赶到煤矿时,那空空的还未装煤的小平车已经变得分外沉重。平车拉带在我的左肩上勒出一道深深的红印子。但是,我咬着牙,排着队,跟大伙儿一样装好车,过好磅,硬是把车拖下了煤矿,走上了回家的路。慢慢地,别人拉800斤的平车超过了我,我拉的600斤的车子却越拉越远,就在我累得头昏脑胀,快要撑不住时,老爹来了,老爹接我来了!老爹竟突然从地里冒出来一样,他牵了生产队里的一头小毛驴,肩上挎了个花花的布兜兜,布兜兜里,装着两个夹肉的热腾腾的火烧。
于是,我狼吞虎咽了两个火烧,才问:“你从哪儿过来的,他们都看见你了?”
爹说“哪能呢?我走小路来的,瞅他们都过去了,我才过来!”
好细心的爹!
爹让小毛驴前面拉着,自己驾上辕,又把那布兜兜往煤车上一铺,硬逼我坐了上去,车子又启动了。
我坐在煤车上,老大的不情愿,生怕同行的伙伴们看见,好在都超过了我,我是落在最后的一名。边走边和爹算账:奶奶的,来煤矿拉这600斤煤,本来还能节省九毛多钱,爹来这儿接我,买了两个夹肉火烧让我吃,一吃就吃掉了一块二,这比在县城西关拉煤反而多花了三毛钱……
这或许算是办了个最“没蛋子儿”的事儿。但是,爹为了我,没让人知道。说实话,长这么大,要没有爹娘的呵护,我是否真会让人看做“没蛋子儿”,还真说不准!
写于 2013年11月6日
本栏目编辑:马枚素


           
作者简介:王一甩,又名王新富,男,现年69岁,当过兵,干过教师,做过编辑多年,后从政至2012年退休,副处级。本人原籍济源市,现住新乡市红旗区新乡学院七号家属楼。为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退休后在郑州一家传媒公司帮忙。自22岁开始发表作品,先后由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红泉渡》、中州书画社出版出版《三会陈黑》、《假婿成龙》连环画、河南农民出版社出版散文专著《太行野情》等;并在《人民日报》、《河南日报》、《湖南文学》、《北京晚报》等百余家报刊杂志发表散文、小说、报告文学、电影电视文学剧本等共计300余万字;编导、拍摄各类专题片、纪录片、微电影、电影、电视剧等百余集(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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