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走过沙地》连载

《走过沙地》连载   文/慈航

贝冬宁是阳春的同班同学,他俩从小学到中学都在同一所学校同班就读,但表面上阳春与她极少有交流,她的家在燕子巷。
        阳春没有想到自己能和贝冬宁插队到同一生产队,离开学校的时候,分配到同一个地的两百多学生分别上了六辆卡车,贝冬宁提着行李站立在一辆卡车旁,阳春便不由自主地上前帮她托起了被包,随即跳上车并伸手一把带上了贝冬宁。
        一路上阳春觉得莫名的兴奋,不知道是上苍的眷顾还是命运的安排,不知道是偶然的巧合还是本该如此,自己竟然与贝冬宁到同一地方插队。自从上小学开始,阳春就认识这个文静的女同学,知道她家和自己住同一个街道,知道她居住在一个石库门的院落里,知道她一直与母亲相依为命,更为重要的是阳春知道贝冬宁的不仅考试成绩年年第一,并且课外阅读知识非常丰富,那是自己这样的同龄人无法望其项背的。
       阳春从小便和许多工人家庭一起居住在一个大杂院里,五十年代初,许多光荣妈妈纷纷为家庭增员添丁,各家便都在屋前房后仅有的空地上用油毛毡、竹片、木板搭建一片一角建易性辅助房,这些大杂院的孩子活动空间不可能被约束在狭小的家里,于是,放学后这些无人看管孩子的童年大都抛洒在街道林荫下。女孩子凑在一块踢毽子、跳房子,男孩子三五成群玩铁圈、逮知了、打陀螺,未到夏天,又成群结队去附近贴沙河游泳摸鱼虾摸螺蛳。阳春觉得这大杂院里每个人嗓门都特别大,无论大人孩子说话的声音都能让老远听得,因而,阳春又觉得着大杂院里每一家都几乎没有秘密,谁家夫妻吵架,摔碗筷声男人粗狂的骂声女人尖利的哭声,都清晰地钻入每一家的门缝;谁家的父母责罚自己家的孩子,都成为每家父母对自家孩子的提示和警戒;傍晚到了饭点,家长呼唤孩子吃饭也都高音喇叭似的一个比一个扯大嗓门,而孩子们嬉闹的分贝则更高了,满街满院闹腾,相互嬉戏甚至斗殴,连女孩都肆无忌惮地随意说笑嬉闹。
       与他们相对衬,同学贝冬宁是阳春所见到的同龄人中最文静的女孩,瘦瘦的身材,干净的衣裙,整齐的头发,提着红花布做的书包每天悄无声息从马路上走过,从家到学校,再从学校回家,每天最早到学校最晚离开学校。而每次傍晚贝冬宁路过阳春他们嬉闹的街面,依然是目不斜视、充耳不闻,轻轻悄悄地从树荫下,从嬉闹的同龄人身旁走过。有一回阳春只顾自己仰头捕藏在树梢长鸣的知了,双手举着长长的竹竿倒退着徘徊在梧桐树下,撞落了贝冬宁手中的墨水瓶,黑色的墨水醒目地撒到了贝冬宁的白球鞋上,阳春尴尬地僵在树下,贝冬宁却轻轻地弯腰捡起墨水瓶,依然轻轻悄悄地走了。这天晚上阳春一直都很担心,连晚餐桌上少见的油豆腐烧肉也没有感觉,生怕贝冬宁到老师那里告状,生怕她的家长上门,一宿无事,第二天早早去了学校,发现是虚惊一场,老师什么也没说,贝冬宁则与平素一般地神色安宁。
       从此,贝冬宁成了阳春学习的榜样,也成了阳春追赶的目标,少年阳春第一次有了人生的航向并在悄然改变自己;从此阳春的嗓门不由自主地变小了,院内外同伴们嬉闹少了阳春的身影,学校课外阅读、器乐等兴趣小组有了阳春的加入,一个学期后期末考试,阳春的成绩居然跃到班级前三位。这一切贝冬宁毫不知情,贝冬宁因为瘦小坐在班级最前面,阳春个子高大,一直坐在最后一排,他和她像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各自朝自己的目标行进。
       地理课堂上,阳春了解了在中国这块美丽的土地上,流经三峡的长江和飞跃壶口的黄河这两条举世闻名的大河,从一南一北奔腾不歇向东流淌,长途跋涉翻山越岭,无论她们呈现给世界的是激流深渊还是惊涛雪浪,是涓涓清流还是浊浊黄水,前进的脚步从不停息,无论她们相距千里万里,相隔千山万壑,最终,她们必定在宽阔的大海中欢聚。阳春觉得自己和贝冬宁就如黄河长江般的各自向着大海行进,也一定会有交汇的一天。
       当跟随队长和装着行李的钢丝车一路行走时,阳春觉得长江和黄河一路行进到沙地到钱塘江畔汇聚了,很久以来,阳春的目标就是与贝冬宁考入同一所大学,如今一切都偏离了,这是任何一代年轻人未曾经历过的插队生涯,茫茫沙地前途莫测,阳春默默地告诉自己,保护她帮助她,为她遮风挡雨。
       阳春觉得,用大潮来形容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很贴切,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凡是城市,尽数街衢,从六六届老高三,到六九届初中生,以至以后几年陆续成长的更小的学弟学妹,不管上学多久,无论学识深浅,一律冠以知青的头衔,合着“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的进行曲旋律,呼啦啦离开了学校离开了家离开了城镇,犹如汹涌的大潮卷过了北国南疆大大小小城镇的几乎每一个家庭,除却独生子女或病残的,这万千知青又如汹涌的大潮呼啦啦涌向农村、边疆、兵团、农场。一些五十年代被称为光荣妈妈的中年妇女,倘若聚首询问的不是“你家谁下乡支边”而是“你家去几个各去了哪里”;一时间,城镇大大小小的火车站、汽车站、船码头,汽笛声声,锣鼓喧腾,红旗飘飘,今日送战友,明日别同窗,父亲去车站送儿子,母亲在船边别女儿,送别的场景天天重演。阳春又觉得,自己和贝冬宁等同学还真是与潮水有缘,竟然如潮水般的涌到了被潮水冲积而成的广袤的沙地。

贝冬宁住进了生产队妇女队长朱大妈家,也住草舍。女儿翠翠今年也十八岁了是队里的铁姑娘,因为父兄常年不在队里劳动,这女孩子便成了母亲的帮手,自觉地担起了家里生活和生产的担子,在农业学大寨的年代里,翠儿入了团,参加了大队的铁姑娘队,冬闲时,又参加了大队的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
       贝冬宁与翠翠合住一个房间。朱大嫂把大儿子原先的木板床搬到了翠翠的屋里,与翠翠的床对面而设,母女俩以沙地人的热情照看这个城里来的瘦弱的女孩子,贝冬宁很是感激,刚到一个陌生地方的惶恐心情渐渐平静了些须。
       贝冬宁从此便和翠儿一起下地干活,一起洗衣做饭,一起歇歇。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响起翠翠朗朗的笑语欢声,贝冬宁只是一个听众,一个忠实的听众,听翠翠说父兄说母亲说小弟,说农活的技巧和队里的人际关系,还说自己的爱好,说得最多的是当地妇女的副业——花边。人一般都有一种愿意和人交流的本能,有些人则较为强烈些,贝冬宁觉得自己遇到了这么一个善良、淳朴、直率的姑娘,真是天幸,倘若翠翠和自己一样少言寡语,那两人在一起岂不是成了无声世界,于是,贝冬宁又觉得有些愧疚。
       在贝冬宁的心中阳春是一棵茁壮的向日葵,阳光正直,许多同学都知道,从小学到中学,阳春的学习成绩一直很优秀,有的功课还超过贝冬宁,这使得贝冬宁很是佩服,也暗暗较劲。特别是学校停课闹革命的时候,许多毛头小孩都戴上红袖标,对几位学识渊博的老师呼来唤去,还写大字报批判楸斗,有的甚至把老师带到操场强制拔草劳动,阳春当时就挺身保护了他们的班主任,并在清晨用自行车把老师带离学校送到南星桥码头,让怀孕的老师到乡下老家躲避风雨,又悄悄替历史老师把藏书运出学校转移到自己家,甚至因为反对有的同学捣毁学校图书馆而退出战斗队。从此,贝冬宁便对阳春产生了更多的好感,他做的都是自己只敢想而不敢做的,心想,倘若再能进课堂学习,自己一定主动和阳春交往,与阳春竞赛。
       可是等有一天,阳春带上了红袖标与同学一起去全国大串联了,贝冬宁明白自己与阳春永远没有交往的可能,更永远没有可比性,他永远是一棵灿灿的向日葵,他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思想行为,而自己则永远是冬日一棵无助的小草,因而在离开学校上了同一辆车的时候,贝冬宁没有回应阳春的热情和欣喜,只是默默地走进了自己新的生活。
       阳春和贝冬宁成了名副其实的社员,成了沙地劳动大军的一员。因为秋收接近尾声,生产队活计的重心都在冬种及农田整治上。阳春和贝冬宁第一次看到,撒下的油菜籽萝卜籽在一垄垄的土地上呈现一点点一片片的绿芽,第一次看到打谷场上一个个金黄色的谷堆,第一次看到沤在水中绿色的络麻变成雪白雪白的麻筋,他们有了太多的第一次,同时他们也尝到了从未经历过的劳累和艰难,他们在经受他们从未经历过的生活,他们走进了沙地。(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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