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平:肉体是奇妙的,灵魂更奇妙

周国平先生有一篇短文,题为《关于人生的七个辩题》,可以说是对人生的七组思考,读来非常有意思。下面选择有所感触的三组略陈一二。

一 有与无

文章写道:

在日常的起居中,我不怀疑有一个我存在着。这个我有名有姓,有过去的生活经历,现在的生活圈子。……然而,有时候,日常生活的外壳仿佛突然破裂了,熟悉的环境变得陌生……不知身在何处,我是谁,世上究竟有没有一个我。

也许有这样的念头产生,是需要一定的精神层次的,因为这是在生活中“反观”自己的生活,甚至还不是反观生活,而是反观“存在”本身。

这是哲学的反观,还真不是我们常人能够充分地理解;以我的角度,如果给“有与无”分别加上两个字,倒能稍变得清晰一点:有意义与无意义,或者有意思与没意思。

我无法探寻“我”是否存在,不过,我倒的确常常想要自己的生活“有意义”、“有意思”一点。

有意思的是,周先生接着写了这一段:

正当我为我存在与否苦思的时候,电话铃响了,听筒里叫着我的名字,我不假思索地应道:

“是我。”

不管怎样形而上,我们的肉身毕竟还在俗世之中,在这个生活的逻辑中,有一个无法否定的“我”鲜活地存在着。也许存在的意义,就在电话线与叫“我”名字的声音里,因为这证明“我”在一张社会的网络里。正如北岛的一字诗《生活》——

网。

二 灵与肉

不知有谁与周国平一样,站在镜子前“盯视”过自己的面孔和身体;也不知道有没有像周先生那样,产生“不知道究竟盯视者是我,还是被盯视者是我”的思考。

他说“人有一个肉体似乎是一件尴尬事”,因为它似乎经常会“煞风景”,他举例子说:丧子的母亲终于停止哭泣,端起饭碗,因为她饿了;含情脉脉的姑娘不得不离开情人一小会儿,因为她需要上厕所;哲学家刚才还在谈论面对苦难的神明般的宁静,现在却因为牙痛而呻吟不止……

肉体在我们精神想要脱窍时,把我们一把拉回尘世。

看来,如果没有肉体该多好,我们随时可以成为想成为的那个人。

可是真的吗?如果没有肉体,谁又能区分谁是谁呢?

所以,肉体在限制着我们的自由的时候,又在保障着我们的独一无二。

因为肉体的不可剥离,我们的灵魂只能适应他,在他允许的范围内尽情伸展;因为肉体的终将老去,我们的灵魂必须尽心尽力为他找到活动下去的价值和意义……

周国平说:

肉体是奇妙的,灵魂更奇妙,最奇妙的是肉体居然能和灵魂结合在一起。

三 真与伪

有一个段子,说酒局上说话为什么多是“笑话”;为什么呢?因为“真话不能讲,假话不想讲,怎么办?只好讲笑话”。

我觉得这个段子本身不是笑话。

并且,也并不是针对酒局,也许有太多的场合,我们讲的都是笑话;或者,多是假话;反正不是真话。

周国平写道:

我走在街上,一路朝熟人点头微笑;我举起酒杯,听着应酬话,用笑容答谢;我坐在一群妙语连珠的朋友中,自己也说着俏皮话,赞赏或得意地大笑……

在外面,要面对形形色色社会人群,所以我们习惯了笑话、假话;那么“独处”的时候,就一定是真实了吗?正如周国平先生说他关起门来写作时,“怎能担保已经把公众的趣味和我的虚荣心也关在了门外,因而这个正在写作的人必定是真实的我呢”?这让我想起市面上的一些题为“日记”的书,从日记这个相对私密的体裁看,总该是真话了的,但是如果一部日记是为了出版而写的,还能保证全是真话吗?甚至,哪怕本来并无意公之于众,每句话都是自己私密的记录,就能保证都是真话吗?

人其实也多有自欺欺人的时候,往好一点方向讲是“自我鼓励”“自我安慰”,往坏一点方面讲是“自我麻痹”“自我陶醉”,其实是一样的。

根本上,是因为人是有社会属性的,必须适应社会规则,以保护和维护自己,遇到自己所想与社会要求不一致的地方,就要么沉默,要么修正自己,要么甘愿为说真话而承受可能会受到的折辱和痛苦。

就连莱布尼茨这样的大哲学家,罗素也在《西方哲学史》里说他的思想并非都是追求真理的产物,因为他一直是个宫廷哲学家,为统治者服务是他的职责;而对统治者来说,让臣民完全顺从就是“真理”。

所以也许我们只能是在社会的要求与自己需求之间寻得一个平衡,那些把自己区别于别人,又不违背了自己天良,又不背离了社会标准的,就差不离地可以以之为“真”了吧。“成为你自己”——这句被周国平先生认为知易行难的格言,大概也只能从这样的角度来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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