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柳 || 作者 杨进荣
红柳是广布西部大漠、盐碱渍地、旱地荒塬的植物。因其茎杆幽红,开花纷红,枝多如柳,人们便称其为红柳。
风沙中狂舞,盐渍地中顽强。所以素有沙海舞者,碱渍旱塬的铁娘子之称。
前天,朋友老父离逝。乘车到甘肃会宁县草滩乡一趟。会宁苦甲天下,干旱缺水,是当地居民数代人难以摆脱的痛。名贵树木花卉很难成活,杨榆杏柳桃椿等树种,生长也相当缓慢。栽一片树成一片林,不是十年八载的简单事情,三四十年,零星地要倍加护管才能有成林的希望。上香、祭奠、入席,尔后,随便出大门转转。身后是塬,身前是沟。因气候反复多变,时热时凉,庄稼和野草,生长的都不像四月的样子。小麦没有盖住地垄,地膜玉米不到一寸,山上的野草,绿盖不了山坡,去年枯死的野草,似流氓无奈,死缠着破土的新绿。
放眼周遭,唯有主人家头道院东墙下一棵白色的牡丹,花枝丰满地尽情绽放。近两年,主人父亲孤身居住旧宅,老人一定对其呵护有加,不断打水浇灌才能让它如此养眼,生动非凡?!
转朋友家老宅左手,有一山沟,天啦,满沟的红柳,在微风中轻拂地翩翩欲仙。这在旱塬,豪不夸张地说,就是美,在荒凉偏僻中的独自心安。
一棵,两棵……三十一,三十八,大约有四十棵左右吧。它们不紧不慢,不急不躁,悠然地开一身粉红色小花,全身长满珍珠般的新叶,婆娑却刚毅,浪漫也勇敢。干旱山区的红柳个头不高,低矮粗短,干枝掺杂其中,花不是十分亮眼,叶有灰土的颜色沾染。这就相当不错了,至少在我看来!荒山土岭,百草难生,有一片红柳活着,是多么地需要和稀缺!若陇右崇山沟壑皆有红柳生存,绿满山梁不再是痴心妄想了……
抓起相机,拍了几张照片,暗自决定,回去后,一定要写它。不说美丽,只是活着,就应为它讴歌。
昨夜,与张君相逢黄河滩途。闲置盐碱地,长水就淹,退潮则滩。其它树木野草很难成活,只有红柳,大着胆子,吃着苦水,在滩涂上活的一簇一片。谈红柳,忆红柳,话题和红柳相连,更有了写红柳的意念。
黄河畔的红柳杆硕而高大,叶浓还茂密,花朵嫩艳且稠。靠近河堤滨河公园的缘故吧,火红一片,赛过晚霞。蝴蝶,盈飞在红柳之冠,飞飞落落,自在悠闲。蜜蜂,嗡嗡嘤嘤,似有点羞涩,又有点矫情,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在只能盛嘴的花骨朵上撕橪。红柳的花骨朵太小,蜜蜂总不能伸入身子进入花蕊,那种努力和专一,不是在花海和大田中能赏识到的。
我曾走过毛乌素和腾格里两大沙漠,冷和热、干旱,几乎生命在其中很难存活,满眼昏黄里,不时能瞧见红柳倔犟地成长。内蒙、新疆、宁夏、甘肃的河西走廊,沙砂旷野中,总能看到红柳无拘无束地生长。黄河两岸,低凹碱地,也能见到红柳,张扬生命的希望。
不只如此,内蒙、新疆,养驼人,最喜欢在红柳蓬勃的河床浅滩放牧骆驼。红柳既是骆驼的青饲料,也是秋季收获粉碎后,冰雪封山时骆驼的冬饲料。因红柳含有丰富的蛋白质,喂养的骆驼不易掉膘。叶花还是中药材,可清热解毒!
说实话,我也是去过一些地方,见过一些奇花异草的人。比如兰花的优雅君子之气,菊花的老气横秋,茶花的眷香温润,牡丹的雍容华贵,杜鹃的芳菲璀璨,玫瑰的痴情姿颜,芍药的风姿绰约,迎春花的随意天然……人能养的花草,总缺少了大自然历练的痕迹,不容易焕发我的热情。似有故意做作之嫌,无天然素净之美。这就象这多年各地美化城市,引种了好多樱花,樱花是日本的国花,再美,心头还有刻骨的憎恨不能忘却,虽然花草不讲国界。况且樱花没有一点香气……
而红柳的花,镇镇密密,在艰难卓绝中不卑不亢,在偏远荒凉里忘乎所以。普通的生命,本真地活着。这不正是人生的最高境界?如此,怎能不让我爱的真切?!
伏案沉思,生命需承受多重,才能活的象红柳一样,你旱我要活,你冷我要活,你让我终生吃尽苦水也要活?
放目驰怀,命运并不是不可更改。踏实地生,认真地活,守住一份落寞,安享一隅寂寞,生命自能赢得花开叶绽,大器晚成,生产芬芳。
凝思细品,生活的道场,越是艰难困苦,越能显现生活的态度。越是冷孤逆境,越能丰满生命的精神长相。逆袭而生,势不可挡,难能可贵。
睹物思人,没有选择的选择何尝不是一种选择。沉得下来,就有收获,板凳坐冷,方有建树。长在良田,一年得死活几次;只有荒漠古道,红柳才能以植物活化石的美名从生到死,善始善终。人赴繁华,沉迷红尘,丢掉了自己,怨天怨地。见过红柳,知道陈寅恪,你自然能读懂人有红柳的心性,是多么地了不起。
细观静看,每一株红柳,就是一位西北人。晒贯了高原的紫微线,迎受了铺天盖地的沙尘暴,遭受干旱冰雪的围剿,贫不改其志,难不丧奋斗之心。拼尽终生,豪情不减,锐志不削。红柳生性与西北人的精神高度契合!
爱红柳,爱它不只能在严酷的自然环境中忙乐地生存,更爱它身上寄托的如西北人一样顽强不屈的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