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那群超市娘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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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陈三多

大主管和小主管

烟酒区除了我们奶粉巷，包括酒类、滋补、水奶、饮料……对了，还有进门口处的精品烟酒专柜。这么大一片区，当然得有带队的头羊。

头羊不仅有，还是俩——大主管蔡威和小主管彭彭。

大主管蔡威当过兵，从他走路的姿势就看得出来：腰板特直，鞋底带风。他对我们现场的管理挺严，要求大家的站姿：抬头挺胸，身子与货架呈直线平行；各人立于自己的排面前方，人距保持一米；不得扎堆，串岗，闲谈，或眉目传“话”。

大家有些畏惧这个姿势。所以大主管每每所到之处，看到的尽是一副忙碌景象：有人在促销，有人在盘点，有人在拉货，有人在补货……还有俩人拿块抹布，跕上趴下地做卫生。

彭彭不乐意了，她说你们看我是小主管就不当回事，见她来了，“假”都懒得做哈子，还站一堆咵天？

小主管也就这么一说，多数时候，她会参与进来，听听大家的意见、牢骚，以及对她的恭维。当听到“雀巢”说，那天看到她挺拔帅气的老公，与越来越白越来越苗条的她站一块，简直就是“金童玉女”时，她一边嘴上“瞎说”“瞎说”着，一边笑得不行。

事实上，作为烟酒区的小主管，彭彭在区里的日常事务安排上，还是很有她的一套法子的。

像贵重的酒类，以及容易被盗的几款合资奶粉，她就指派专人专班，每天轮流看管；频繁变动的花车，以及没有导购的厂家商品，进行切割分摊，变成我们各自的“责任田”；后院物流大卡车到货，分组下货时，就“能人”配“能人”，“怂人”与“怂人”搭伙，免去出力不均的报怨。

对于眼里没活、懒散的人员，好办——需时时加持，时时整理的冰柜展台，分派与她，教她无时间可懒。

中百就是这样一个既能锻炼人也成就人的平台。几年的功夫，我们的大小俩主管，先后离开，升职去别的门店，做至经理，督管，店长，直至片长。

可叹人生福祸无常。2018年秋季，曾经的小主管彭彭，当时的新黄片区片长，在她正举办的一次会议上，或许因为劳累，或许因为暗疾，猝然倒下，竟再也没能醒来。我们中百上上下下，无不扼腕叹息，心痛不已。

虽然说天妒英才，但我仍然以为，努力工作中的人，还是得时时关注自身健康状况，学着与暗藏信号的身体沟通、和解，方能守得青山呐！

金星

有的人气质样貌普普通通，为人行事谦谦淡泊，可是日日的相处下来，你终会为她的心智所折服。

“金星”就是我们巷子里这么一同事。她的金星奶粉虽不为人知，销售难做，但她总能口里“没事”“没事”地说着，眼睛不经意地睃移，倏忽就“锁”上某位行人，寥寥数语，或一罐，或几袋，悄咪咪地就达成她每日的销售任务。

问她急么？因这每日的任务。她回：急呀！急得很！要不是看光急不管用，还真准备就此急下去……

那年的主管蛮年轻，管理人事时难免随意性情。嘻嘻哈哈，平易近人，时有；就怕不时，哪怕你失误一点点，哪怕你正忙不迭地在修正，那些影响心情的问责，照样是要被她或轻或重地喷上一身。

但我们的“金星”，似乎就没有被“或轻或重”伤过，缘由嘛，她会迎上劈脸而来的主管，抢先叫场——

领导来了！看我这个笨脑壳，硬是搞不团头，非得等你来。快看看，这里是呈圆弧上去，还是梯形下来？……反正你么样说，我就么样改！

真别以为她在拍马屁，那看对谁。对于咋里咋呼，业务稀糊的年轻主管来说，让她指挥打堆头，莫若将她的军。果然，主管左看右看，说声不急不急，你慢慢弄，走了！

其实，“金星”还是名包租婆，妥妥的富婆一枚。

百锦街的群光社区，有她和她老公婚后自建的4套房产，均收着租金。而不远处的婆家老屋，她的温馨小家即安在顶层；二楼住着她的小叔子一家；一楼是她的公婆公爹，以及近百岁的“老大大”——多么传统合美的四世同堂大家庭！

每每下班到家，“金星”都爱折回一楼左侧房，提高嗓门喊声“大”，就听里间的“老大大”喜悦地应着“诶”声。房内，老人颤颤巍巍地找拿零食，要招呼她的长孙媳妇。

偶尔，“金星”也逗逗老人家，问她啷的钱都藏在哪只罐里，能不能抽个一张两张，借孙媳妇买件衣服穿？

“老大大”的回答，似糊涂却也不糊涂：你遮（们）莫打我的主意。咧钱，我要聚起（攒起），等门咂（往后哪天）我的虎哥（“金星”儿子）接媳妇，再拿出来用的。

金星2

后来，“金星”碰着机会，跳槽去另一家公司，离开了奶粉巷。接替她工作的，是顶着满头蓬丝丝卷发，大耳环的一名潮姐。

潮姐来做金星，我心底下默认她为“金星2”。鉴于她的气质，一度以为，奶粉巷子里，业绩垫底的那个，或许不再定格我的完达山了吧。殊不知，妄断她人能力，拿做自己的遮羞板，终归潮涌时，始知望浪不及的，还是自己。

“金星2”也就一米五几的身个，她能抱住米把高的货物，抬腿侧身斜步梯，噔噔噔……随后定住身板，双臂起劲，一件十几斤的货物，就被她稳稳地放入高处。我欲抱货上传，她不让，却软声软语地唤向远处的“雀巢”。

“雀巢”人高手长，她单脚踩梯往上传货，有效地显现出腿长臂长干活的优势。“金星2”对“雀巢”笑称：就喜欢和能干的你搭班。“完达山”手（臂）不长，就扶扶梯。

关键是她说话的语调，轻婉，柔媚，泌人心脾，别说“雀巢”，连被嫌弃的我，一旁都听得暖乎融融。

要说做超市导购，外貌特征是越普众越好，似“金星2”这般红唇烈焰，翘睫毛大眼睛，于顾客眼中，真不算接地气。可她就如一匹黑马，以她特有的软语柔腔，零零散散地，集聚起一波金星奶粉粉丝。她的销售，也生生挤在我的前列。

原猜想，“金星2”来做导购，是否有些屈尊？但她伸出手掌，叫我细看：苍劲，粗砺，浅浅的刀痕印——完全与其容颜不搭的一双劳动人民的手！

剁猪食时伤了的。“金星2”如是谈起她的过往，数年的养猪经历。

九几年的个体养猪，仍然沿袭着老辈的家养模式，辛苦、琐碎，劳心亦劳力。虽然也有购买的牲口饲料，但为着猪更壮实，也为节省喂食成本，补充些瓜果萝卜菜梆子，搜集潲水做伴料，就成了养猪人日日忙碌的必备。

有次，“金星2”骑着载有从街头餐馆搜来的两桶潲水的自行车，留意到菜场垃圾旁的一堆弃菜，遂下车挑拣。

突然，她被一记外力猛推，身子连连后跄，仰面就跌进垃圾堆里。矒逼抬身看时，一名腰缠布条，乱发污脸的女婆子，正汹汹地冲她呜哩哇啦。不好，敢情自己侵犯了人家的领地。

想必当时的“金星2”，该是怎样的惊惧！怎样的狼狈！现如今的她，细致道来，伴随情节的时惊时悬。似乎，她正讲述的，不过发生这世上往昔的一桩趣闻。

是不是所有勤扒养家，心存热望，追求美美生活的人，天生就会忽略发生于己的某些艰辛，某些“趣闻”？终归天道酬勤，使她举家迁至城区，创下自己的家业，还能就近超市打打工，怎不教她每日里温言软语，心靓人也靓？

白雪公主

机缘巧合，2011下半年，我也得着机会，跳槽换了个厂家。不过还是销售奶粉，牌子不同而已。我的班次被重新调整，离开原班人马，加入另一组同事，跟班上。

区还是那个区，巷子也还是那条巷。不过物是人非，我成了“小矮人”，还见识到巷子里的“白雪公主”。

“白雪公主”其实是做摇篮的导购，自诩的。她说本来巷子里只有6名小个子，我来了，凑成7，正好“7个小矮人”。有人就问，那你格格巫？她即大言：我咧么长！咧么白！咧么有气质！当然白雪公主撒！

幸而“白雪公主”一点也不骄横，反倒是她的热闹，逗趣，如同撒向巷子里的欢乐豆，几多“耍赖”，几多捧腹。

她用过的抹布，挂在那，老是水垮滴滴似屋漏。责她呢，她说都怨她那双手胖的！厚厚手背上的酒窝窝，把好容易拧出去的水，又都截回抹布了。

有她一起抬货，如果歪斜着不得劲，定是她负重的那头。问她长那么长，劲呢？她满屏优越，说长，只管好看，不一定要有劲。纤长的竹篙，就没有短木棒有劲；飘飘长发，哪有鞋里脚趾头顶的劲足？

感觉她早早在那，就等你问，她接，正好激发她体内“问”之即出的特能——话多，一本正经的话多！

话多，即话唠，就是那种碰上截朽木桩子，也能对桩聊上半天话的人。如此特性，体现在她面对顾客促销时，确有着它无比的优势。

别人没搞成的生意，她能七说八说，终成。遂嘚瑟，因了她的嘴功，就没有搞不定的顽固。不服气的就问：那人不是冇带钱，买不了吗？她答：我借他他不就有了？再问：生人都敢借？她再答：咧怕么个？只要他买我的货！

时逢卖场搞活动，奶粉全场八折。在我们都忙着编辑字句，忙着点开客户通讯，群发消息时，却见她四平八稳地坐向一隅，翻出她的电话小本本，一页页、逐条逐条地，开打！

少数，几秒分把钟搞定；多数的，就听她对着手机“上课”，鼓动，细细地给顾客算帐：买一袋便宜几多钱，若整件整件地买，又能节省几多几多……

如此这般，她是饭前在打，饭后在打，快下班时，她还在打。直至，中班人员陆续到岗，方见她合上小本本，冲她的对班，郑重其事地交待——

亲，那铺天的大网，我已撒将出去！你就坐等，收、网、哈！

本文作者陈三多授权印象黄陂发布

关于作者 陈三多，出生于黄陂长轩岭，前川街办下岗工人，现各超市打临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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