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万物皆因缘

树缘

                                           刘述涛

小时候，我可以在任何一颗树上爬上爬下，晃晃荡荡，父母都不会管你，唯独爬上樟树，也这么张牙舞爪，无所欲为的时候，父母就会喝斥，让我立马滚下来，并恐吓我胆敢再爬樟树，就会晚上做恶梦，被雷公打掉。

为什么爬樟树就会做恶梦，被雷公打？我弄不明白。

等到长大，才明白，原来樟树在我们这里是神树，任何人都不能够对它有任何的亵渎，否则神明就会惩诫你。懂得了，也就不奇怪会有一些年纪大的妇女到樟树底下，跪跪拜拜，念念有词，还有些孩子在出生后不久，就寄拜樟树为干娘，由大人抱着跪在樟树前为樟树干娘烧纸钱，挂红布。从而在以后的日子里，也拥有了带有樟字的樟根、樟生的名字。

我还曾听人说，在所有的树木之中，樟树是离神灵最近的树。在很久以前，都是无樟不成村，一个村子有了樟树，才有了依靠，有了心安，否则这个村子就留不住人，就心生惶恐。写到这里，我忽然记起我们吉安就把樟树列为市树，还将一颗有着2000多年树龄的古樟王给移进了一座公园，这颗古樟王成了这座公园的镇园之宝，接受无数游人的注目膜拜

在我记忆中，做木匠的父亲也很喜欢把一块一块的樟木板嵌在杉木里做家具。在我的那些家具中，都有樟木板的影子，尤其是那张书桌，它的面板就是由一整块的樟木板做的，我趴在这张书桌上写字、看书，不时闻到阵阵樟香，让我不由得想起我的父亲。想起他拿樟木做家具的时候，忍不住问他，既然樟树是神树，人怎么下得了手，敢把它们砍下来做家具，做柴火？父亲像是一下子不认识我一样，朝我上上下下打量，过好久说，你懂什么，谁会去砍樟树？这些樟树都是被雷电劈倒后，才被人拿来做木料。我忽然间呆住了，我想不到我们人类想要樟木做材料，竟要苦等，一直等到樟树被雷电击过之后，再没有全命迹象后，才可以取来用。如果雷电不去击樟树，那人不是没有樟木可用？父亲说，你别傻了，天底下就没有这样的事！

听着父亲的话，我忽然间觉得那些被雷电击中的樟树，是不是也犯了天条，才一下被雷电击中，贬到凡间，从此，没有了神力，任由人们拿它来做家具，做柴火？

可没过几年，在我心里还在认定樟树是神树的时候，我身边的大樟树却是越来越少。已经很难看到那几个手拉手才能够抱上的大樟树，更在村头找不到可以乘凉，听蝉声阵阵的大樟树，这些大樟树去了那里？我寻找不到答案，有人说移走了，有人说枯死了，有人说……。好在匆匆忙忙行走在人生道路上的我，也早已不信，在这个世上人还得遇得上那被雷击后，才能使用的樟木。

一天，一位朋友让我跟他一起回他的家乡洞溪，他说：走东走西，不如洞溪！到了洞溪，你会发现这是一个值得你留恋的地方。

到了洞溪朋友的家中，品尝完他亲手炒的茶叶后，他从屋里拿出一块樟木的砧板，对我说，你来也没什么送你，就送你一块砧板拿回去切菜。我看着这块直径足足有五十公分的樟木板，呆住了，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你们也砍樟树？朋友看着我惊呆的样子，笑了，说怎么可能，这是我家田边上一颗几百年的老樟树，一个晚上被雷电击中，打下了一边的主干。我于是全锯成了砧板，分送给亲朋好友，现在刚好还留有一块，就送给你。

同我一起来的一位做木雕的朋友看到我手中的这块砧板，对我说，这样的红心樟木做菜板太可惜了，你还是放到我木雕厂去，我有时间时给你雕一下。我也认为做菜板实在可惜，那么好的樟木，让它呆在厨房，经受刀砍斧剁，烟熏火燎，我感觉自己是在暴殄天物。

于是，我就把这块砧板交到做木雕的朋友手上。

一个月后，忽然接到做木雕的朋友的电话，让我下楼去取这块砧板。当我再把这块砧板抱在手上的时候，我忽然间有些不相信这块是我原来的砧板，我连问几句：这是我的吗？

听着朋友肯定的回答，再看已经被雕成《悟》的主题的砧板，我真的有一种震憾的感觉。实在太漂亮了，只廖廖几笔，就把达摩面壁的形象给活灵活现的勾勒出来。

现在，我把这块砧板摆在客厅里，客厅一下子亮堂了许多。看电视，品茶，看书，休息……只要我坐在客厅，我就能看到它，越看，我越觉得我就站在达摩的面前。终日面壁的达摩，双目紧闭，五心朝天。他在明心见性上下功夫，在苦心练魔上让心安定。我伸手就能够抚摸到他的胡须、衣袍，还能够拿起他的耳环，但他一动不动。《悟》的底座是由一块山恋起伏状的樟树根做的，这让我每一次又感觉到正在面壁达摩就立于苍山之巅上。

慢慢看久了，就想，这世间真是神奇，本来一块要走进厨房成为菜板的樟木，却在一刹那间，命运发生改变，一下子又回到它是神的命运，天天接受我的注目礼拜。也常想，这人世间的万物，从神到凡，从凡到神，反反复复，轮轮回回，谁也说不清楚，但我们的心里有敬畏，善待这世间的一切，总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