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 | 竺水招:贾宝玉角色创造的体会
【原文载于1962.06.10《新华日报》】对我来说,贾宝玉是个难演的角色,我说难演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我和角色的年龄相差甚远,外形不像,更重要的是《红楼梦》这部文学巨著,许多年来广为流传,人们心目中有个鲜明生动的宝玉,我担心我扮演的贾宝玉不能够与观众心目中的贾宝玉融合。领导上和观众给了我鼓励和督促,使我下决心兢兢业业的去学习研究。创造贾宝玉的舞台形象,我分为两步来做,首先做到心中有数。我在阅读剧本之前先读《石头记》,再读加评注的《红楼梦》,边读边想。在二度创作过程中,我不断的精读小说和剧本,经十几天的钻研,陌生的人物逐渐在脑子里活动起来,书里的怡红院、沁芳桥、潇湘馆等环境也逐渐变成画面,浮现眼前,甚至如身临其境,一事一物都产生了深刻的形象。跟着而来的是对戏和宝玉这个角色逐渐培养感情。但是,对贾宝玉的性格、特征以及他和黛玉、宝钗的关系还是掌握不稳。我收集一切有关《红楼梦》的研究评论文章,边读边想,边去提笔改剧本,逐步把剧本中角色的活动和戏的反封建的主题联系起来,也领悟了贾宝玉的破坏封建秩序、冲击封建社会基础的叛逆性格。贾宝玉给我的印象不再是混在脂粉堆中的公子哥儿,他和宝钗、黛玉的关系,也不仅止于爱情纠葛,同时也理解到贾母在戏中所处的权威的地位,她代表着封建制度的尊严,应该是个主要的对立面;贾政是个封建卫道者。另外,薛宝钗满脑子仕途经济学问,竭力想爬上未来贾母的地位;花袭人虽然是个丫环,在下人面前却是主人。从宝玉这个角色出发,喜欢黛玉,因为他不与封建世俗同流合污;喜欢晴雯,因为她纯洁天真……。对贾宝玉的成长,我也摸索到一条线索:戏开始时,他是个稚气的孩子,出生在富裕的金镶玉裹的家庭,他对生活没有什么理解;等到变成渐懂人事的少年,经过切身发生的事件,他慢慢的具备了认清生活、独立处理生活的能力。从认清生活起,他就对生活发生怀疑、由怀疑产生自己鲜明的爱情态度,这就是沉淀在他身上可贵的卓然不群的倔强性格。从心中初步有数,对形象体现在舞台上,还有一道关,尤其红楼梦常理的场次不多,从内心的理解到选择动作、身段演出来,都是摸索尝试,只能姑且谈谈。创造贾宝玉,我抓住了在他性格上的“稚”、“柔”、“痴”三个方面。第一次出场,我轻挥马鞭快步走上,让披风飘在身后,台步小而敏捷,转身快而灵巧,乍一见到黛玉,立定的亮相避去粗野,抓住潇洒,眼里闪烁着欣赏,赞叹和好奇,一下被这新来的客人吸引过去,讲话、扔玉的几分娇气,也仿佛为了黛玉。这段表演的身段动作,多试着从《打猎围书》的咬脐郎和《宝莲灯》里的沉香等小孩表演程式中摘了些东西,化开来运用,以表现生长在贵族家庭的稚气横生的宝玉的特有气质,体现他的稚气,我还汲取了生活中的现象,孩子们受大人训教时,人虽站着,心早就飞了,两只手不是挖衣角,就是绞手帕。笞宝玉一场,我听着贾政教训,两手的动作就是从孩子们学来的。“柔”字,就是柔情,我把它运用在对黛玉、晴雯、紫鹃等人不同关系的表演上。“摔金锁”一场中的移坐、靠倚、就是以上表演的尝试,稚气之中包含着柔情,两小无猜,两情融洽的感情才能表达出来。“读西厢”一场,宝黛之间产品了朦胧的爱情,这是爱情的萌芽,心里既懂又不懂。宝玉对《西厢记》的欣赏,见黛玉后两个来共读奇文,我表演时掌握着只有一成“情”,更多的是青梅竹马的志趣相投。因此,缠着黛玉的撒娇使性,宝玉的态度是有柔情的,在台步、动作上都掌握明快、夸大、不失文雅,话语由衷而发,念白就轻快而清楚,这时的眼神切忌眉来眼去,不能损伤人物纯洁天真的气质。“葬花”一场就不同了,宝玉对生活有了认识。他和黛玉对人生的想法、看法越来越一致,爱情的纽带把他俩绑在一起,经过一些波折,人虽疏远,心却更近。表演时我没有用太多的身段、水袖,只在关键地方点上一点,例如:闻听黛玉哀婉凄吟,上场时的提袍(也是包的落花亮相),乍然袍襟松落;向黛玉表白时双袖轻翻微摆,折袖为黛玉拭泪,这些动作柔和中带激情,才能把宝玉对黛玉的推心置腹的深厚感情体现出来。对待晴雯,戏中只有画眉一段表演。我的体会主要是表现宝玉的为人纯真,没有封建等级观念的一面。动作表情柔和而不轻浮,画眉不过是好奇;画眉行为表现他与众(王夫人、袭人等)不同的对晴雯的同情,这是他种种不屑的行为之一罢了。“试玉”一段戏对紫鹃的表演,核心应当是通过紫鹃体现他对黛玉强烈的爱情,不信黛玉会离府时,我对紫鹃用指一点,嘴中念了个“你呀”,这是柔情表示而不是调笑,继而相信了紫鹃的话,在沉静中只用了双目痴呆,惊退数步,使戏的节奏缓一缓,基本上用寓动于静来表现宝玉的心理状态。“金玉良缘”和“哭灵出走”,我看作是全剧的高潮,也是体现宝玉性格的顶峰。在“金玉良缘”一场戏中,我认为揭盖头这个动作是个转折点,转圈,在表现接受刺激后略带痴呆的宝玉的满心喜悦,水袖身段要潇洒灵活,柔美,从他身上要使观众看到洋溢着强烈的“爱”。揭盖头是个具有思想性的舞台行动,不仅是爱与恨的转折,而在于这一行动揭开了封建制度的虚伪、肮脏的本质。揭开盖头把宝玉推向一个茫然失真,又急于求真的境遇,舞台跨度大、动作节奏快,银烛照看,让袭人咬手指,急切的追问……, 我都给予很大的力量,抛袖、跪步、云手、山膀都强烈的超出了文生的表演程式。除去听到“林妹妹死了”,呜咽片刻后,必须一气呵成,接着,我尽力喊出“林妹妹”;分开一条路冲了出去。我认为这里只有把矫健的武生程式揉合进去,才能体现宝玉爱到极点,恨到痛处,激烈如火,磅礴似涛的感情。“哭灵出走”一场,是爱与恨的交织,如进门的一声“林妹妹”,在锣鼓声中甩袖,快步到灵前,双膝并跪等强烈的动作表现对失去黛玉的痛彻;开唱后一段较柔和的身段、动作,表现宝玉深沉的悲哀。最后我想谈一谈贾宝玉的唱腔。这部戏我没有设计新腔,主要选用越剧的基本调,挖掘角色的具体感情,在节奏的处理上采用急煞、翻高、跌宕、柔细等不同的变化,力求自然,追求唱腔的华丽。贾宝玉是个难演的角色,几十场演出之后,这一点体会更深了。自己创造这个角色的点滴体会,并不全面,写出来为的是抛砖引玉,冀望爱护越剧的观众、专家给我帮助及指教。
小编按:感谢真心朋友提供的宝贵信息,感谢桃花会长到南京市图书馆拍下了这篇文章,感谢知秋把这篇文章打印出来,因为拍摄经验不足,图片几乎是糊的,随后又因故拍不到了,这样糊的文章能够打出来,真的是太厉害啦!!!!!
南越《红楼梦》演于电影《柳毅传书》拍摄其间,也就是说,首演在吉林长春。竺水招饰贾宝玉,筱水招饰林黛玉,张玉琴饰薛宝钗。用的是上海越剧院徐进《红楼梦》剧本,但导演是她自己~~~~这完全就是一篇表演心得,有些举止行态,几乎都可以想象得出了。向往啊……思今日,想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