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学蓬:突然闯进心中的红衣少女
突然闯进心中的红衣少女
文/罗学蓬
我和敏姑娘中断关系后,日子清闲多了,为了弥补自己教学工作中的短板,我每天在寝室里苦练手风琴和脚踏风琴。
来看望我的老朋友不少,文洪荣的夫人洪中梅在白沙对岸的茧丝绸厂当巢丝工,文老九经常上白沙鹊桥会。来了,两口子就要过江来,买上菜,到津师看看我,用我的煤油炉子做点好吃的,给我这单身汉改善改善伙食。有一次,两口子又来了,路过白沙时,正逢赶场,买了一条四五斤重的大河红嘴鲤鱼,提到我这里来,红烧了一盆。我这人三年困难时期饿过饭,养成了吃东西饿痨饿虾的坏习惯,加之那时人年轻,力大劲足,一口咬下去,用力太猛,只听“嗒”的一声脆响,把好端端一颗大牙,咬得粉碎。细看了,活该我倒霉,居然咬到了鱼肚子里一颗晶莹剔透的化石。那一年我才二十四五岁,一颗大牙碎了,一口好牙的基础就出了大问题。从那以后,牙齿一颗接着一颗立场不稳,接连倒桩,弄得我后半辈子,深受牙痛之苦。生活上十分低能的罗学蓬,居然还腰杆上挂死耗子——冒充了一回打猎人。我的江津民中同学黄世才在北京后勤部招待所当所长,爱人张家丽在地处白沙遛马岗上的川南反修学校工作。家丽是我在四牌坊上小学时的同学,也是我邻居,我住鞍子街,她住守愚堂,今佛学社门口,相距不足百米。世才到白沙探亲,夫妇俩邀我这老朋友到川南反修学校做客。1967年7月24日半夜,江津红总被九七派打得落荒而逃,我和黄世才,也在溃逃的残兵败将之中,尝过扛着钢钎夜行军,一边走路一边睡觉还偶尔做点荤梦的滋味,那天夜里,我们就是逃蹿到了川南反修学校,在教室里用桌子做床,人不弃甲马不卸鞍地睡了一觉,如今他夫人在这所学校工作,他也成了该校的家属。夫妇俩买了不少菜,其中有大河鲫鱼若干条,能买不会做,问我会做否。我呢?脸皮厚,胆子大,拿起锅铲,拴上围腰就上阵,一边像回镜头一般想着母亲做家常鲫鱼的过程,一边开始操作。炸鱼、炒制佐料,把炸好的鱼下到锅里笃入味,再把鱼挑到盘里摆整齐,最后用豆粉勾欠,将勾好欠的汤汁淋在鱼上,大功就此告成。问题就出在勾欠这道程序上,主人大方,无论是放猪油,放菜油,放啤县豆办,都旺旺实实地往锅里倒,即便倒多了也无妨,可到了往锅里倒豆粉的时候,主人也一样的慷慨,就反而把事情弄糟了。我把家常鲫鱼做好,放到桌上,用盘子扣上,又回身去做其它的菜,待“罗大厨”把一切搞定,三人上了桌,我伸出双手,把反扣在菜上的盘子揭开,三人六只眼,盯着家常鲫鱼,一齐叫出了声!只见汤汁凝成了一大块硬硬的饼子,扣在一条条整齐码好的鲫鱼上,每条鱼身上,都是干焦焦的,一点没被淋湿。我是个开口燕、话包子,每天到教师食堂吃饭,我坐那张桌子,通常会人满为患,陈洪金、汤云贵、蒲昭富等一帮中青年教师,围着桌子边吃边吹,经常是饭菜光了,龙门阵还摆得来热火朝天,没完没了。已经有了家室的蔡贵文、周国堂也经常端着饭碗跑来凑热闹。我第一次出现在全校师生面前的情景,竟然有一点“仙仙”的样儿。津师的金牌语文教师周国堂和我成为好朋友后,对我说:“罗学蓬,你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在大操场上,那天早上升国旗,雾大得很,你上台指挥全校师生唱国歌。”那是我在津师公开场合首次与全校师生见面。那天早上的情景,我记忆犹新。大河来风,将浓浓的雾团推拥上岸,所有人都仿佛置身在白浪翻涌的大海里,隐隐约约,看不真切。我高踞台上,在浓雾里指挥。从台下往上看去,这位年轻的罗老师,隐约于雾海之上,的确给人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从那以后,周国堂成为我最积极的合作者。他指导学生文艺演出,凡是他写的词,以及他的朗诵,都会请我用小提琴给他伴奏。那时津师文工团正在演出表现“四人帮”垮台而风靡全国的话剧《于无声处》,以普通话教学名声远扬的周国堂是导演兼男一号。不过,师生普遍反映,声音沙哑的男二号、津师附小的语文教师罗祖宏,却以出色的演技,盖过了男一号的风头。周国堂的女儿龙龙脸蛋娇美,身段高挑,被江津县杂技团招去,跟肖淑英学柔术。杂技团每次到白沙演出,周国堂必定会设家宴,请团里的领导和龙龙的师傅划几拳。他个性清高,从不请校长和书记做陪,每次准会把我这个默默无闻,滴酒不沾的年轻音乐老师叫去拈上几筷子。每天清晨,我和陈洪金准时出现在操场上,跟着体育教师王达聪一起绕着大操场跑圈圈。得知王达聪是国家女排主教练邓若曾的老师,我俩对他肃然起敬。没过多久哩,王达聪猝然辞世,让我和陈洪金对体育锻炼能增进人的身体健康,益长人的寿命大为怀疑,从此不再早起到操场上跑圈圈。任何东西都有一个学习和适应的过程,我给音乐班上第一节课,备课不可谓不认真,逐条逐款,循序渐进,笔记本上认认真真写了几大页。可一上讲台心就慌。特别是一声“老师好”,同学们坐定,眼睁睁盯着我那一刻,我紧张得把备课本上的东西全忘到了九霄云外,该讲的没讲,倒是给同学们讲了一通没准备的音乐故事。后来问了,学生居然没发现我这首次登上讲台的老师,被吓出了状况。教师食堂的伙食很差,晚饭我经常和陈洪金去白沙街上杀馆子。鱼市口卖鳝鱼面那家饭馆的大厨是江津知青,和陈洪金住一个院子的刘二娃,服务员又是刘二娃的老婆,所以这家夫妻饭馆,便成了我和陈洪金的根据地。洪金嗜酒如命,我呢?滴酒不沾,见酒就醉,可为了陪洪金,也得小酌一点。他喝半斤没事,我喝半两就醉意盎然,左脚踩着右脚扭。白沙镇离津师还有两三华里路,出场口,下河滩,过石桥,爬大校门前那个河沙陷脚的陡坡,都是洪金架着我。 一进校门,远远看见灯火辉煌的教室,害怕被正在上夜自习的学生撞见,损了师道尊严,不敢继续往前走,赶紧钻到路边红苕藤厢厢里,仰面朝天躺在沟里休息一会儿。洪金无奈,只好躺下抽烟,等我酒醒。那时的工农兵大学生头上还笼罩着政治的眩目光环,让人不敢不敬,收入稳定,加之我二十四五岁,拉得一手不错的小提琴,偶尔还能在报刊上发表一点音乐作品,多才多艺,所以热心为我作伐的同事不少。其中有一女孩,与我有通家之谊,建国之初她妈妈与我妈妈,还有前面浓墨重彩登过场的罗伯英孃孃,同时被招进朱沱供销社,成为好友。后来女孩妈妈当上了朱沱镇副镇长,我妈妈调回了县城,罗伯英留在了朱沱,三家人的友好关系,依然保持了下来。再后来上山下乡,女孩和她哥哥与我都插队到梁家公社梁家大队。两年后前来龙门区接兵的唐副营长相中了文艺舞台上的我,特招我做文艺兵,已经调进龙门区粮站工作的女孩哥哥,从区上赶了15里路,到生产队通知我去见唐副营长。四年后我考上西师音乐系,兄妹俩把狗杀了,红烧了一大缸钵,给我饯行。我到津师任教时,女孩已经调到丝绸厂做巢丝工。女孩请我过丝厂去耍,好酒筷肉地款待我。我请她到津师做客,她反倒给我提来一大包蚕蛹。此后她又给我送了两三次。蚕蛹可是高蛋白,市场上拿钱也买不到的呀。一直到女孩气喘吁吁地给我提来一大盅子炖得浓香扑鼻的鸡汤,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和女孩之间的关系,有可能已经出现了变化。女孩把鸡汤提到我的寝室,敲敲门,没人,她只好提到我上课的地方。这下,音乐班的学生全看见了,一个个朝我挤眉眨眼,都以为是我女朋友。除了曾令端老师岿然不动,全班12个学生,全都来把女孩免费参观了一遍。背着女孩,我很严肃地对我的学生们说:她是我好朋友的妹妹。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思想准备,而且我太知道我妈妈和她妈妈的友谊,如果处理不好,必然会影响两家的关系。所以,虽然她隔河渡水,非常辛苦提来的一大盅子鸡汤我笑纳了,但是,我却刻意表现出一种纯粹是她兄长的意思。我与女孩断绝往来之前,有过一次疑似谈情说爱的“长谈”。那是一个星期天,我和她都回到了县城。谈话地点在我家里。隔着一张桌子,我们脸对脸坐着。时间长达两个钟头,我完全是“避重就轻”,无话找话,滴水不漏。女孩不傻,她看出来了,听出来了,当然也感觉到了。于是,她坐了差不多两个钟头以后,很客气地起身告辞,跨出门槛,从此与我断了往来,当然也再不送我蚕蛹和鸡汤。哦,朋友,请你告诉我,我不装聋卖傻,顾左右而言它,还能怎么做?学校开秋季运动会,其中有一项越野跑,距离很远,从学校出发,要跑到白沙街上,倒回来还要逆着驴子溪,到野外山坡上绕一个大圈,才能返回学校。出发时,运动员听到发令枪响,绕着大操场跑三圈才出大校门。 我们单身教师楼的单身汉们,全都聚在操场边当观众。发令枪响了,众目所瞩之下,只见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身段婀娜,两条长辫盘在头顶上的女学生,她步态轻盈,身穿红色紧身毛线衣,看上去就像一团火焰在跃动。“哎哟,那个穿红衣服的女生太漂亮了,高鼻梁,大眼睛,就像个印度美人!”情不自禁发出赞叹声的,是我的邻居、化学老师曾良图。曾兄四个字可概括其特点:孔武豪放。人长得雄纠纠,气昂昂,很是粗糙,一脸黑黝黝的络儿胡,说话高声大气,沙哑响亮。流传于师生中最精彩的段子是。某日曾老师上课,背对教室板书,有一学生指出曾老师写错了一个字。曾老师呢?陡地转身,将粉笔往地上一掷,粗声大嗓爆出一腔怒吼:“同学们,我为啥要写错字?那是因为我最痛恨这个方块字!中华民族落后如斯,原因在哪里?就在这方块字上!”此时在操场边,曾良图盯着红衣女生问单身老师们:“这学生是哪个班的?”被曾良图盛赞为印度美人的红衣女生,正是学音乐的胡晓红。
作者近照及简介
罗学蓬,1952年生。毕业于西南大学音乐学院,曾就读四川作协巴金文学院3年,后毕生从事文学创作,已出版《中国远征军》上下卷、《中国人眼中的朝鲜战争》上下卷等20部。发表在人民文学上的小说《山魂》由重庆市话剧院改编成6幕大型话剧,在全国话剧汇演西南片区调演中获9项大奖。电影剧本《斩尽杀绝》已由峨眉电影制片厂搬上银幕。2007年由重庆出版集团推出长篇历史小说《中国远征军》(上下卷)成长销书,2008年4月30日连战率团访问重庆时,市委办公厅将此书作为礼物送与客人。多次获四川省、重庆市文学奖。任重庆市政协委员11年,曾担任江津区作协主席、名誉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