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是无情也动人||薛宝钗印象3:能容忍、会还击
薛宝钗是一个能容忍、会还击的女孩子。
第23回,史湘云劝宝玉“也该常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宝玉听了不客气地对湘云下逐客令:“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识经济学问的。”袭人忙打圆场说:“云姑娘快别说这话。上回也是宝姑娘说过一回,他也不管人脸上过的去过不去,他就咳了一声,拿起脚就走了。这里宝姑娘话还没有说完,见他走了,登时羞得脸通红,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提起这个话来,真真宝姑娘叫人敬重,自己讪了一会子去了。我倒过不去,只当他恼了,谁知过后还是照旧一样,真真有涵养,心地宽大。”到第36回,书中写宝玉最厌峨冠礼服贺吊往还等事,却每每甘心为诸丫环充役,宝钗辈有时见机劝导。在宝钗看来,讲仕途经济是大家族男孩子的正经事情,虽然自己规劝宝玉,导致宝玉故意冷落自己,让自己下不了台,但作为表姐,还是要尽本分引导,她不和宝玉一般见识。
第8回“探宝钗黛玉半含酸”,说的是宝钗生病了,黛玉去看望她,到宝钗家发现宝玉也在这里,她心里就不是很舒服。及至吃饭时,宝钗讲了一番道理劝宝玉不要吃冷酒,宝玉听宝钗的话有情有理,便放下冷酒,命暖来方饮。这时,黛玉的丫环雪雁给黛玉送来了手炉,黛玉问谁让送来的,雪雁说是紫娟姐姐叫送的。于是黛玉借题发挥道:“也亏你倒听他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他,比圣诣还遵些!”他奚落宝玉只听宝钗的话,不听自己的话。宝玉听了嘻嘻地笑两阵,宝钗素知黛玉是如此惯了的,也不去睬他。黛玉奚落的是宝玉,忌妒的却是宝钗,宝钗既不得意,也不针锋相对,只是不睬。你黛玉就这样,还能怎么着。
第29回“享福人福深还祷福”,贾母带一行人去清虚观打醮,道观里的众人看了宝玉的玉,送了一盘子的贺礼给宝玉,在给贾母看贺礼时,贾母因看见有个赤金点翠的麒麟,便伸手拿了起来,笑道:“这件东西好像我看见谁家的孩子也带着这么一个的。”宝钗笑道:“史大妹妹有一个,比这个小些。”宝玉道:“他这么往我们家去住着,我也没看见。”探春笑道:'宝姐姐有心,不管什么他都记得。”林黛玉冷笑道:“他在别的上还有限,惟有这些人带的东西上越发留心!”黛玉这句话,是揭露宝钗对自己和宝玉所带“宝玉”“金锁”感兴趣,也就是对信物、姻缘感兴趣,这是那个时代的女孩子来说是绝对的隐私,这种当众让人揭露出隐私的事情,哪个女孩子都会感到难堪。宝钗听说,便回头装没有听见。而第40回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黛玉在行令时把《牡丹亭》、《西厢记》中的词句拿来行令,众人都没有注意到而宝钗注意到了,这应该是宝钗还击黛玉的一个好机会,但她只是看着黛玉,等到后来才私下和黛玉解决了这个问题。从这件事足见宝钗是得饶人处且饶人。
第34回“错里错以错劝哥哥”,说的是宝钗得知宝玉受鞭挞与自己的哥哥薛蟠有关,便回家里说了哥哥。薛蟠觉得委屈,又说不过宝钗,便说宝钗因为宝玉有玉、宝钗有金锁,宝钗对金玉良缘有想法,因而向着宝玉和自己闹。薛蟠的话,对一向中规中矩,严格遵守封建道德、封建礼教的宝钗来说简直是污蔑,是给一个贞静、纯洁的女孩子泼脏水,而这个伤她的人还是她的亲哥哥!所以宝钗回房后,“气得到房里哭了一夜。”次日早起也无心梳洗,胡乱整理整理就从园里出来瞧母亲。遇到黛玉问他去哪里去,宝钗心里委屈,懒得搭讪,嘴里答着“家去”,只管走了。黛玉见她无精打采,又有哭泣之状,以为她是为宝玉挨打而哭,便在后面笑道:“姐姐也自保重些儿。就是哭出两缸眼泪来,也医不好棒疮!”宝钗分明听见黛玉刻薄她,因记挂着母亲哥哥,并不回头,一径去了。黛玉的刻薄对宝钗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可怜宝钗两头受气,对亲戚之份的黛玉她只有不理会,对手足兄弟却还要记挂着。
黛玉每每向宝钗挑衅,宝钗总是置之不理,并不是宝钗一味的好性子没脾气,一是她知道黛玉小性,需要容忍;二是她觉得自己问心无愧,不必计较。然而,一旦惹恼了她,她的还击还是非常有分量的。
第30回“宝钗借扇机带双敲”,就写了钗对宝、黛一箭双雕的回击。事情是这样的:
黛玉本来对宝玉有玉、宝钗有金锁非常警惕,在去清虚观后又得知湘云又有金麒麟,她更加紧张起来,于是在宝玉面前故意说什么金玉之类的话,惹得宝玉要砸了玉,他们俩大闹了一场。这期间宝钗的哥哥过生日,唱戏庆贺。和黛玉冷战的宝玉无心去看戏,也没有心情去为薛蟠祝寿。
后来,还是宝玉上门来给黛玉赔礼道歉、“负荆请罪”,二人才重归于好。而赔礼道歉的这一幕又被贾母派来为二人说合的凤姐见到,凤姐带着他们一起来到贾母处,取笑他们的小孩子气。宝玉很不好意思,恰看到宝钗也在座,没有在自家看戏。便说:大哥哥过生日,偏我身体不好,没有礼送,没去磕头。明儿姐姐闲了,替我分辩分辩。宝钗笑道:你就要去,也不敢惊动,何况身上不好。自家弟兄,客气就生分了。宝玉又问:姐姐怎么不听戏去?宝钗道:我怕热。听了两出,热的很,要走呢,客又不散;我少不得推身上不好,就躲了。宝玉心里有鬼,认为宝钗在影射自己不去拜寿是“推身上不好”,觉得不好意思,偏又继续搭讪:“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来也体丰怯热。” 宝钗听说,不由大怒,想要怎样,又不好怎样。
因为将一未出阁的女孩子比喻为已婚女子,是极为无礼的。还因为宝钗进京原为皇家选秀而来,后来这事不了了之,也就成为她内心的一个隐情。宝玉的口无遮拦,在宝钗看来是对自己的唐突和取笑。她是个极其自尊的女孩儿,容不得男孩子冒犯自己,哪怕这个人是宝玉
宝钗回思了一回,脸红起来,便冷笑了两声说道:“我倒象杨妃,只是没有一个好哥哥好兄弟作得杨国忠的!”因为宝玉的姐姐也是贵妃,她拿宝玉暗喻杨国忠也是个坏东西。同时也说明如果我哥哥是国舅,你会推病不去贺寿?这故然是以已度人,但却表达对宝玉内外有别、做人势利(虽是宝钗强加的)的不满。
这还没有完,二人正说着,可巧小丫头靛儿因不见了扇子,和宝钗笑道:“必是宝姑娘藏了我的。好姑娘,赏我罢。”宝钗指他道:“你要仔细!我和你顽过,你再疑我。和你素日嘻皮笑脸的那些姑娘们跟前, 你该问他们去。”说的个靛儿跑了。宝钗正色、指着丫环骂,其怒是形于表的;她的这几句话夹枪带棒、义正辞严,让自知又把话说造次了的宝玉,更加不好意思起来。
这还没有完。林黛玉听见宝玉奚落宝钗, 心中得意,想搭言再开个玩笑,不想宝钗对靛儿发威了,他便改口笑道:宝姐姐,你听的是什么戏?宝钗因见林黛玉面露得意之态, 便笑道:“我看的是李逵骂了宋江,后来又赔不是。”宝玉便笑道:姐姐通今博古, 怎么连这一出戏的名字也不知道,就说了这么长。这戏叫《负荆请罪》。宝钗笑道:“原来这叫作《负荆请罪》!你们通今博古,才知道`负荆请罪 ',我不知道什么是`负荆请罪'!”她讽刺宝玉时不时要去黛玉那里负荆请罪,一句话还未说完,宝玉林黛玉二人心里有病,听了这话早把脸羞红了。
宝钗就这样借小丫头靛儿找扇指桑骂槐,狠狠地敲打了宝玉一顿。又顺着黛玉问戏借题发挥,着实地把宝、黛二人嘲讽了一番。难怪黛玉后来对宝玉说:“你也试着比我利害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