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谷渡天下
季荣林
那天,随一群银发同学来到东山陆巷,被村口码头“寒谷渡”三字深深吸引。
寒谷,寒窗,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我们这群人,几乎都与新中国同龄。
新中国成立后,满目疮痍,百废待兴,同龄人被寄予了厚望,大家高唱着“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壮志凌云,气吞山河,大有天下者舍我其谁!寒窗苦读,白驹过隙。晚上,落脚在寒谷渡后边的一家农舍,华灯初上,我们便推开碗筷,迫不及待地上了街,想一睹读书人崇拜的圣地——解元、会元、探花三座古牌坊。
小巷,我们并不陌生。苏州有许多著名的街巷,如平江路、山塘街、吴趋坊等,这些小街小巷大都傍水,很灵气。不过,灵气归灵气,格局总单一,陆巷不一样,地处山坞,小中蕴大,一条主街紫石街串起六条小巷,像舞爪的游龙,西濒太湖,东靠虾缀岭。村北黑魆魆的寒谷山,虽不高,得仙则灵。山顶一块巨石,据说,上面还留有蓬莱仙子采药路过的深深履印。
在果树花木相拥的小巷里行走,香气不时沁入心脾。
小巷两边,高大斑驳的门墙向前蜿蜒,很逼仄,夜市热闹,却不嘈杂。
很快,视线被遮挡了,三座古朴的牌坊出现在眼前。
牌坊处在丁字路口,呈品字形,镇守三个方向。牌坊两边柱脚嵌入弄边墙内,连为一体。许是向夜,近观,显得特别阴冷高峻,在灯光水汽的衬托下,恍恍惚惚见到了“南天门”,跨过去,即能与文曲星相会。
电视画面在脑海中出现了,一群孩子呼啸着从牌楼中蜂拥而出,里面有他,有你,还有我。
戛然而止,适晚,王鏊故居须待天明观瞻。
第二天,三座牌坊在我们眼前真实起来。一品探花牌坊在枇杷树的掩隐下,典雅俊秀。从下穿过,不远就是王鏊故居惠和堂。
与想象不同,堂堂的宰相府第很低调,惠和堂没有宽敞的八字门墙,也不见高大的石狮或抱鼓石。路边一侧,仅有一扇小门,进得里面,方显出一天井,露出府第真容。
惠和堂坐北向南,四围高墙,建筑分东中西三路,规模宏大。可惜,真正的王鏊故居随着岁月早已凋敝,只剩下西侧一幢明代楼厅才是王鏊所建的静观楼遗构,王鏊故居只能从王鏊《洞庭新居成》诗中去体会了:“归来筑室洞庭原,十二峰峦正绕门,五亩渐成投老计,三台谁信野人言。郊原便自为邻里,水木犹知向本源。莫笑吾庐吾自爱,檐间燕雀日喧喧。”
我感兴趣的是书房、花园,这是读书人的所在。
有点好玩,惠和堂虽称王鏊故居,主体建筑实和粹和堂一样,是陆巷另一大户叶是京所建。说起叶家,其先人叶盛南还是王鏊的老师呢。
在惠和堂外东侧一弄堂口,有妇人在井边洗菜,见我们要离开,热心地说,近处有一景点,不去可惜。在她指点下,我们沿山坡果林七拐八绕,来到宝俭堂。
宝俭堂又称梦园,主人是宋代的词赋大家叶梦得。
游梦园,宅第可以忽略,花园不可不游。
园子不算大,也不算小,放在陆巷恰恰好。苏州园林的元素假山、小桥、亭台、楼阁在这里一应俱全,这样说,有点小瞧梦园,梦园是一座有围墙却等于没有围墙的园子。站在园内任何一点环顾,真山真景将梦园托在掌心里,像一叶小小的画片。园外大片的果木山坡,硬生生让开一道围墙,小心呵护着这片故园。
在这里居住,尤其是晚上,叶梦得不得梦才怪呢。
忽然间,想起了曹雪芹,兴许他借宿过这里。这儿有仙人石,有兴兴衰衰的大家族,有遁世的庵庙,有出渡的码头,有词人,尤其离这里不远的吴江,还有个同林黛玉命运相似的叶门才女叶小鸾。
梦园,终究红楼一梦。
陆巷居民的先祖大都是因宋时社会动荡,自汴扈宋南下的中原望族,带来了开放的眼界,开阔的胸襟,因此,这里十分重视教育,除了宅第中辟有书房,
还在家祠中建有私塾,供自家或邻里孩子学习。寒谷闭关,苦读诗书,人才辈出,时至今日,依旧书风绵延。新中国成立之后,王家还出了两位两院院士,教授学者数十人,叶家也是人才济济。
回途中,又来到寒谷渡,望着历经风雨的船坊,弯弯延延的寒谷溪流,苍苍茫茫的太湖,心想,曾有多少像叶梦得、王鏊一样学成的年少才俊,打点行装,站在这里,翘盼启航,去实现自己的抱负,可是,成者几何?
王鏊成功了,出名了,最后挂印归隐,当个山中宰相,遇灾年,还得了个“穷阁老”酸名。叶梦得成功了,不也脱了官袍,自号石林居士。
唯有今天,时代不同了,在共产党领导下,陆巷出去的院士、教授等一大批知识精英才能充分施展抱负,建设自己美好的家园。
现在陆巷交通发达,不再依靠水路码头,但“寒谷渡”三字光芒依旧。
寒谷苦渡,志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