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看台｜孙玉秀：黄 昏
黄 昏
文｜孙玉秀
李婶弯腰抱起一捆柴火时，两只大红公鸡在院子里对峙，咯咯地叫几声，便伸长了脖子掐架。瘦小的她侧过身子，将柴火倾斜抱在腋下，吃力地走着。一只大白鹅嘎嘎地叫几声，扇动着翅膀跟在她身后，好像在提醒，饿了，饿了，给点吃的。
几颗雨点砸下来，豆粒一般，落到尘土里，滚动了一下，晃了两晃，顿时粘住不动了。也有几颗落到她的脸上，碰到了嘴角，凉丝丝地裹着一股咸味。
李婶抬头见一块灰黑色的幕布遮住了半边天，正向自己的头顶挪移过来。她加快了脚步，将怀中的那捆柴送到仓房里避雨，很快又折回到院子里。二十几只鸡鸭鹅见了她，唱着将她团团围住，甚至过分地啄起了裤脚。
雨点逐渐变大，空气里裹着一股雨的腥味。李婶转身回屋，很快提着半桶加水的食料出来，水舀子在塑料桶里摇晃，极不安分地敲着桶沿。她将食料用力搅拌几下，分别倒入三个木槽里。那些鸡鸭鹅迅速围拢过来，找到自己的同类和位置，迫不及待地吞咽起来，偶尔停下感激地叫几声。
李婶望着它们贪婪的吃相，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吃吧，吃饱了好多产蛋，留给他回家吃！她撩起胸前的围裙，将一双沾满食料的手里擦几下，再一次奔向柴垛。仓房里只能挤下三捆干柴，她又先后跑了两趟，才舒出一口气。
李婶站在院子里再一次看天，那块幕布的颜色更深了，好像被人扯住了四角的被子，沉沉地压过来，让人透不过气来。她掰开手指头，数了又数，十天了，老头子的病也不知治得咋样了，千万不要扔下俺不管啊！李婶想着，眼角不自觉地湿润了。
一只鹅伸长脖子嘎嘎地叫了几声，她才回过神来，打算再去抱一捆柴，刚一抬脚，被几根散落的柴棍绊了一下，一个趔趄险些倒地。她本能地伸开双手支撑到地面，方稳住了身子。
李婶感觉到手掌一阵钻心的疼，起身察看，手掌已被碎小的石子硌出了红色的斑点，正一点点从皮肤里渗出血迹。这才发现左手的食指被柴火刮了一条细长的口子，也跟着汩汩地冒着鲜红的血。
风起，雨噼噼啪啪地下起来。李婶顾不上疼痛，弯腰拾起那几根散落的柴棍，走到柴垛前放下，又从柴垛上用力拽出一捆柴，斜抱在腋下一路小跑，打开房门，一股脑儿堆放到灶膛前。她伸出右手拍一拍衣袖和围裙上的尘土，拧开水龙头，冲洗着手掌上的血迹，转身去屋内取出一贴邦迪，小心缠到左手的食指上。
李婶低头搓一搓自己的双手，发出木锉一样的窸窣声，手指和手背露出粗细不一的干裂纹，隐约感觉一阵细微的疼。她从衣兜里摸出电话，熟练地按下十一位号码，那端却传来电话关机的声音。李婶失落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将整座老房子都吞了进去，一道闪电钻出来，顿时撕开了黑幕，拉开长长的口子，锯齿一样闪着黄白的光，转瞬又化成一条游龙，左右晃动几下，便窜进厚厚的云层里去了。紧接着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雷声，滚石一般翻滚过来，又渐渐隐没了声音。
李婶又跑到院子里，将鸡鸭鹅一起赶进有棚的圈窝里。再回屋时，发丝上落下几滴雨水，衣服已经湿了半截。还没等她站稳脚跟，窗外的雨水哗啦一声，从空中整个倾泻下来，白亮亮的一大片。她站在窗前向外望，房檐已经遮不住雨了，在玻璃上反复冲洗着，分不清天和地的界限，也辨不清远山和近处房屋，只剩下一个雨水的世界。
墙上的时钟孤闷地响了几声，李婶回过神来，意识到该做晚饭了。她奔向厨房，麻利地打开那捆干柴，抖出几根，右手握住，左脚用力踹下去，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几根柴立刻断成了几截。她蹲下身子，将一大把干柴塞进了灶膛，然后取出半张废旧的书纸，卷成了圆筒状，划开一根火柴，点燃书纸，放到灶膛里。干柴碰到了火星，晃晃悠悠地燃烧起来，火苗越来越旺，映红了她的脸庞，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李婶将那口大铁锅洗刷干净，添上半锅水，转身去淘米洗菜，熟练而又有序。忙完时，她的额上已经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儿了。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李婶吓了一跳，赶紧从衣兜里掏出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手机那端飘过来，妈，爸的手机没电了，爸在医院挺好的，您只要照顾好自己就行，千万别担心。
李婶连连点头，眼睛里又满是泪水，嗯嗯，有你们在，妈一百个放心。
她挂了电话，擦了泪，凝视着窗外。雨小了，先前的黑幕不知被谁揭走了，天色亮了许多。院子里浑浊的积水淌成了小河，汇聚在大门口处，一转弯撞进门外的壕沟里，哼着歌溜掉了。
李婶搬来一个小板凳，坐在灶膛前不停地添柴。灶膛里的火越来越旺，没多久，便堆积了一些红彤彤的火炭，厨房暖和了起来，铁锅滋滋啦啦地响，四周冒出白色的热气，很快便飘出了一阵诱人的饭香。
李婶起身去打开饭桌，熟练地摆放上两双筷子，随后又摇了摇头，失落地拿下去一双，心里默念，快好起来吧，别总牵累孩子，俺在家等你健健康康地回来。
雨停了。李婶将目光挪向窗外，两道明亮的霞光射了进来，刺得她睁不开眼，再看时，仿佛老头子笑呵呵地站在大门口。她心里一惊，擦了擦眼睛，方知是自己看花了眼。
李婶推开房门，一片晚霞染红了西边的天空，也染红了她的半边脸。她低头拍了拍衣兜里的手机，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作者简介
孙玉秀，笔名文竹，初中语文高级教师，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本溪市作家协会会员。有散文作品散见各地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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