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马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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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过于偏爱西安,我也特别偏爱西安。
国庆长假与朋友结伴动身西去,奔赴古咸阳,奔赴古长安,回溯到秦汉,回溯到大唐。K467次列车像一只穿山甲,穿过了一个又一个山洞,一次又一次地穿过了白昼与黑夜。车窗外,山峦是一幅画屏,红叶与衰草相映成一张水墨古意;山野与城镇栖息成古拙与时尚的和谐之韵,更有一树树柿子闪耀成一句句慕叹。山谷是一个硕大的酒樽,盛满了仙雾,盛满了猜想。来自燕赵、齐鲁之域也好,来自荆楚、吴越之地也罢,都将被投递到史页的深处,投递到一坛老酒中,投递到一首绝句里。
到车站接我们的郭伟是我的发小,我们西出安定门,来到了阿房路上的一家宾馆,把我们安顿好后,洗尘的晚宴便拉开了帷幕。席间作陪的小徐是小郭的妹夫,得知干练、开朗的小徐是土生土长的咸阳人,便与他聊及了古丝绸之路、灞桥折柳处,聊起了贾平凹笔下的静虚村和五味巷,聊起了羊肉泡馍……询及秦腔时,小徐不紧不慢地说,秦腔有两大特点:唱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这些话助长了兴致,戒酒多日的我举起杯来,与大家一起喝光了两瓶西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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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上六点,小徐受小郭的委派陪我们吃过了早餐,便风风火火地赶往车站,准备换乘306次公交车前往临潼,不料想排队竟然空耗了一个半小时。西临高速上,小徐为了缓解我们的烦累之感,主动与我聊起了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聊起了甜石榴和火晶柿,聊起了潼关古意,聊起了华清池兵谏……
驻足在华清池景区外,因恐游人太多而打乱了行程的安排,只在大门口拍了几张照片,匆忙离去。怅然地坐在公交车上,心中跳动着这么几句话:
那池温泉/定是凶险和心机汇成/要不,出浴后的回眸之媚/怎么能颠覆了伦理纲常
霓裳羽衣曲中/盛开的不是海棠/而是一朵罂粟/驿马千里疾驰,送来荔枝/妃子在浅浅而笑/君王在饮鸩止渴
八年之后/一个王朝中毒太深/马嵬坡前,香魂飘散/聚拢成一道咒语
长生殿里/太虚宫中/魅影不散,相思粘稠/凝固成一曲长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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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兵马俑的景区门口时,已是中午十一点多了,我们决定吃过午饭再去玩。饭后急急忙忙去排队买了门票,进入兵马俑的俑坑需要再次排队。目睹着数万人挤在一起,我的思绪不禁翩然而飞:这些游客中,有的人前世也许是被始皇坑埋的儒生,也许是被箭簇射杀的士卒,也许是被斩首的征夫,也许是修筑秦陵的陶工,也许是累死的苦役……两千多年后,大秦那仗剑横扫六国的雄气早已飘散,秦王那傲视海内的威仪早已破碎,这些曾被荼毒的众生穿越百世的轮回,再次来到秦陵,让沉睡在王权美梦中的秦帝死后也不得安宁。
进入一号俑坑,眼之所见尽是黑压压的人头,耳之所闻尽是各种风味的方言,不堪忍受展厅内的拥堵,重新挤了出来。出来后,同伴出一戏言:一号俑坑太“坑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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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徐为了抚慰我们的失落之怀,陪我们围着秦陵转了一周。注视着埋葬了王权的土丘,我思绪万千。
公元前210年对于秦始皇来说是一道咒语。7月他病死于沙丘平台,腐于车驾之内。九月,被葬于郦山,抬土封陵,积土成山。陵上封土原高约115米,底面积约25万平方米。历经两千年风雨的侵蚀和人为的破坏,如今的土冢高55米,周长2000米。土冢之上翠柏森森,透着浓重的阴寒,射出粘稠的冷寂。
秦始皇活了49岁,在位36年,征用了70万人之多,耗时38年之久修筑陵墓(从他13岁即位,〈前246年〉)开始营造陵墓,直至秦二世二年〈前208年〉)为止)。
绕陵而行,我心中一直在问:知道吗?陵上的每一筐黄土都是一声哀号,每一块秦砖都是一个亡魂呀!
若说他的奢欲是一头豹子的话,秦陵也只是这只全豹的一斑而已。仅为其陪葬的,目前发现的就有马坑、兵马俑坑、珍禽异兽坑、人殉坑、刑徒坑等。那么多的生命和器物为其陪葬,那么他呢?他在为自己的暴戾之气陪葬,在为自己的奢欲陪葬!
除了陪葬的以外,还有长城、阿房宫等,这些都是用民脂民膏熬制而成,在这些有形的建筑之外,无形的有多少?
诚如杜牧在《阿房宫赋》中所言:“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膨胀的私欲蛊惑着他逆天道而为,背人道而行,筑万间宫阙,焚百家之书,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殊不知民心是厚土,可以培育一个王朝的根系,也可以埋葬一个王朝的尸骨。姓羸名政的他,“赢”得天下,相反却输掉了帝王基业千秋永固的美梦,始皇的“始”后面紧跟的是终。在他死去的当年当月,陈胜、吴广在大泽乡揭竿而起,四年后(即公元前206年),没从历史母体中断奶的秦王朝被天意和民心诛灭。
王权崩塌,罪证不灭。从1974年发掘兵马俑开始,那段血泪之史随即复活,简牍难载的罪证也随即复活!面对罪证,凭吊大秦的兴亡,我心里默念着:“使秦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离开秦陵,我扪心自问:如今,暴戾之气真的从尘世间飘散了吗?人心之中驻留的悲悯究竟有多少?奢欲有毒,谁还依旧在用奢欲毒害着良知?天道不可欺,人道不可违,如何去修和谐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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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返回客居之所,只得再次排队等车,上车后发觉道路像一根消化不良的肠子,一根爬满了甲壳虫的绳子。在市区内吃了点晚饭,回到宾馆之时,已是深夜十一点多,每个人浑身都像散了架,游兴自然也就荡然无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披衣而起,写下了这么几句话:
跑丢了诗囊/也寻不到灞桥/无法折一枝春色/不能虚构一场离别
打马穿过城门/踏碎了那声仰天大笑/撞破了酒坛/酒香,流淌成了月色/谁,与我对酌
大唐遗风早已霉变/长安正在沦落/诗歌流浪在城外/啃食着静夜
为了不再浪费朋友的盛情,也为了不再花钱买罪受,只得与大雁塔、碑林、大唐芙蓉园定下来年之约。次日,我们决然而然地买了车票,满怀怅然地踏上了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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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郭成志,男,生于1977年,河南省镇平县人,任教于镇平县一所偏远的农村小学。南阳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散文集《抚梦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