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溪官堰今安在 何龙故里觅踪迹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来到老家社何村附近的官堰遗址,只见一座现代化水泥石桥横跨梅溪,替代了被溪水冲刷无数次的官堰水坝。
溪水静静流淌,两岸是气派的农家别墅、崭新的公园,一簇簇柳叶垂挂水面,绿得可爱。这里正在打造旅游胜地,被评为市级美丽乡村的东叶村将与曹聚仁故里、通州桥、嵩山开发人文、自然一体的景观。
可又有谁能够想到,就在这里_————横木村(曾经的浦江与兰溪交界)与徐宅村的两个村口,有一座历史悠久的官堰,灌溉了横木、东叶、社何三个村庄的数百亩农田,造福了当地的农人。
那为什么取名官堰呢?一般人会猜测与“官”有关,官堰虽然带有“官”字,但是官方记载却没有它的片言只语,章懋编撰的《兰溪正德县志》,还有《清光绪兰溪县志》,有梅溪堰坝的记载,但没有官堰。
我是在老家的《何氏家谱》上找到它的痕迹:“何廷秀,官讳龙 ……顺治八年(1651年),诰封通仪大夫,荣归故里,沾合族捐俸,置买官堰水渎一条,起自浦界底大地叶边而通梅溪。”
那何挺秀又是何人,他为什么要买官堰?据家谱记载,何廷秀(又名何龙),是社何村何氏13世孙,幼有大志,少年从戎。顺治元年1644年,升为拜他喇布勒哈番(相当于骑都尉)一拖沙喇哈番;顺治七年1650年,由拜他喇布勒哈番兼一拖沙喇哈番(相当于云骑尉)升为三等阿达哈之番;顺治八年(1651年)由三等阿达哈之番升为二等阿达哈之番(相当于轻车都尉);顺治九年1652恩诏加升二等阿达哈之番兼参领,浩封三代通议大夫。(这些官职大概相当于今天的上校或者中校)
我何氏祖先云龙公,南宋年间跟随堂兄从建德淳安来到了莲塘岗,溯梅溪而上,在水草丰美的河岸定居繁衍。庄稼、农业是祖辈赖以生存的前提,所以何龙衣锦还乡时,首先想到是帮族人修建水利,满足灌溉之需。如果从顺治八年(1651年)计算,“官堰”至少有469年历史了。
自何龙始,官堰的维护修筑便作为一项工程固定了下来,每年从清明播种到谷子收获,期间要多次费神费力。官堰灌溉三个乡村,水渠流经最多的是社何村农田,所以负责人便定在社何村。村里许多老人还能记起他们知道的负责人:叶新仓(社何叶氏29世孙)、叶周朗(又名叶寿浪,生光绪壬辰年1892,叶氏30世孙)、叶能清(叶新仓次子)。
几经辗转,我联系上叶开甲退休老师(叶能清长子),他回忆起父亲和官堰的往事,恍如昨日:
我父亲叶能清,大约解放后50年代到60年代后期,十多年负责官堰,因为有文化,年轻,肯吃苦,成为负责人。
记得他每天跟出工农民一起,不辞辛苦。坝用大简易的大石块堆砌而成,当洪水来时冲垮会泄洪,洪水退了又要重新抢修,看守者会敲击大铜锣呼唤各村出工者赶去筑坝,如此反复终年不断,而且没有报酬。
有次筑坝中,水流湍急,坝底石头太滑,父亲不慎跌倒折断了锁骨,我在城里大云山下(63年)兰一中读高中,他手臂吊个绑带去金华接骨,晚上回不了家,就到我宿舍住了一夜。回村后,当时横木乡乡长特意到我家看望,父亲很感动,伤未痊愈就重新指挥筑坝。
因为父亲和乡亲们的辛苦劳作,官堰能够保证横木,东叶,社何的大片农田,少受干旱影响,保证了粮食丰收,同时也让水源通过多个水渠流入各自然村,供人们洗衣,洗菜之用。
父亲除了修筑官堰,还负责建造了社何村后山水库。后山水库造好他又负责日常管理,田里缺水时他要淌河去后山拔出木塞放出水,当下大雨库中水位上涨也要拔出木塞排水,以免水位高冲垮库坝,也有可能大水冲入淹没村庄。这工作太危险了,我家就住在溪边,北面是溪,溪对面就是后山,水库筑于山口。凡下雨父亲总是闷闷地注视滚滚溪水,一到他认为应排水时就会冒雨涉溪水上后山排水,秋冬照常。碰到溪水涨高了不能原路返回,就绕道东叶的石桥回家,我母亲及我弟妹们总是提心吊胆,盼他平安回家。最险的是一次夜晚下大雨,父亲照样出工,那时后山有狼,晚上我们可听到狼嚎声,可清楚看见狼眼的点点绿光。
官堰的最后一位负责人是陈森来(现年83岁),我记录了他的口述:
叶能清之后就是我,负责有三、四十年了,中途歇过四、五年。最早我是1962年就参与了,当时村里大约630人口,全靠畈里的水田吃饭,没水就等于要了村里人的命。
官堰管理是股份制,一共二十股,也即二十人,东叶村三股,我们社何村八个生产队八股,负责人作一股,共九股,横木村八股,(其中包括记账、敲锣一股)。虽然我没读过书,但是账本上的几个大字我一辈子忘不了:鸣啰敲响,风雨无阻,堰股不到,罚大洋xx。
官堰开筑之前都要敲锣,清明当天开始筑,清明前一天的下午有人在东叶的永济桥头敲响锣鼓,“咣咣咣”三下、三下连起来敲。为什么是敲三下,因为要有区别,除了官堰还有下庄到翁村的下庄堰,刘源到横木的he duo(谐音)堰,修筑下庄堰敲两下的锣鼓,修筑he duo(谐音)堰敲一下的锣鼓。
我管理官堰期间,有十五个书记来过我家,有几次我不在家,他们家里等我了,央求我无论如何到官堰去,因为没有我就没有水。我这辈子就是吃水饭的人,其中的辛苦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让人受苦的下雨天,必须整夜整夜守在官堰边上,醒着到天亮。万一水涨了坝要裂开,水渠就没有水,农田就得不到灌溉;有时候梅江上面雨太大了,官堰被冲垮一天内要筑两次;刘源位于金华南山雨水充足,流经竹叶谭,无地可去,我们想办法再加固一层;有时水太满怕淹没附近的徐宅村庄,又要弄个缺口排放一些。还有一次,附近一位老农一定要把一头水牛栓在堰边的水里,我一再吩咐他把水牛栓远一点。水牛的力气很大,尾巴四处摇晃,说不定它用劲发飚,把官堰甩出一个缺口也不一定。总之,有各种担心受怕,有时我晚上睡不了安稳觉。
这还不是最苦的,那时候为农田弄点水很不容易,梅溪下来,潭头村上游,每条堰都有人守。记得有一年春旱,通州桥附近的那条堰,村里的农妇不惜拿出晒稻谷的竹席,睡觉的篾席拿,用来筑大坝席,滴水不漏,我和她们好说歹说,我说水我又拿不走,又不能自己存起来,恳求她们放点水给下游,否则官堰的水不够用。
为什么要点水为什么这么苦,记得某天下午,横木村的书记叫我迅速赶去,因为整个村的农田突然没有水了,田里要播种,叫我一定想办法弄水。我没吃点心,袋里装两个麦麸馃匆匆赶去巡查。从梅溪到梅溪支流,最后到达刘源的葫芦形,发现水源被其他村的人截留,但是他们是上游,没办法只能让他们先用。到了晚上,呆他们用好我就守在那里一个晚上,就吃两个馃饿了十几小时。谁叫我是吃水饭的人?官堰筑久了,我学会了观察天象,如果南山下雨,刘源的支流必定满大水,梅溪就会涨满,这时候就不用担心没水了。
筑堰是技术活,我喜欢那些身强力壮又勤快的熟练工,我希望生产队固定到人。可是有几年是轮流派人,今天这个,明天那个,有些人吊儿郎当。二十人里有三个混混就筑不成了。我就发火:筑官堰为水,为的是我们自己,要不干脆回家好了。有时候抗旱太忙,村里安排女同志来,我让她们在堰口干活,不到水流急的地方。
检查坝修筑是否牢固,就是看从堰口进出的水,如果是平缓的就好,有水浪的水,就是堰底没平整,得重来。记得潭头村的一位汉子,年纪比我大,那次牵着两只黄牛非要从我们刚筑好堰上走到徐宅,他走过去了还称赞我们的堰真是牢固,两只牛踏踏实实踩了一遍。
一年究竟要筑多少次,这个倒是没数过,我记得清清楚楚的,至少穿坏50双草鞋,水里是光溜溜的石头,堰上也是泥土、沙子、杂草,不穿草鞋,根本站不住,干不了活。穿烂50双草鞋,你可以自己想象修筑堰坝的辛苦。
十几年前,堰上造了桥,堰被闸门替代,一个外地人建了小水电站,就没我什么事了。但是有一年差点出了事故,那天下着大雨,按理要泄闸门,结果却发现水位越来越高。我冒雨跑过去,发现是闸门转反了。后来去问当时的管理人员,说是雨太大,他们没多想,转了一下就跑回家避雨了。
官堰不再需要我了,我却三天两头去转悠转悠,毕竟我是吃水饭的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它。
听完这一切,我心情久久难以平复。如今,种庄稼的人越来越少,但对于没经济来源的老年人,外面找不到活的弱势群体,官堰依然重要。为了官堰,许多人一直在付出,一直很辛苦。那个曾经捐资买河渎修官堰的何龙,那些为官堰而忧心忡忡的叶能清、陈老伯伯们,那些曾经为官堰开工敲锣鸣鼓的人,那些赤脚在湍急的河水摸石头、雨中抢修的人……都未曾远去。梅溪无言,历史有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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