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岁的高考钉子户
大圣的小宇宙
知名作家屡试不第,这是遇见鬼了吗?
文/ 大圣
清顺治十五年二月,19岁的蒲松龄第一次参加童子试,便以县、府、道连续三个第一名的好成绩,顺利取得科举考试资格。
清代的高考制度是这样的:考生先要参加童试,考上的同学被称为“秀才”,然后,才有资格参加正式的科举考试。
正式科举第一关是乡试,录取后称“举人”;第二关会试,录取后称“贡士”;第三关殿试,由皇帝亲自主持,全额录取,称“进士”,这其中,第一名被称为“状元”。
蒲松龄的第一名只不过是科举资格考试——童试的第一名。
但即便如此,发榜那天,还是引起全村轰动,毕竟对山东淄博蒲家庄来说,这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街坊邻居们都说:“你看人家老蒲家孩子,多有出息,一看就是当状元的材料。”
村长专程上门祝贺,拉着蒲松龄的手说:“小蒲啊,你给咱村争了光,将来再考上举人进士啥的,做了大官,可别忘了乡亲们呐。”
蒲松龄一面谦虚,一面在心里暗自得意,感觉科举的大门已经向他敞开,步入仕途后的锦绣前程正在向他招手。
人生有两出悲剧,一个是万念俱灰,一个是踌躇满志。那一刻,信心满满的蒲松龄做梦也不会想到,未来的科举之路竟是如此艰难,自己倾尽毕生之力,连续考了半个多世纪都没考上,这是见鬼了吗?
童子试两年后,蒲松龄带着家人和乡亲们的期望,带着老师和同学们的嘱托,参加科举乡试,结果,落榜了。
别说大家,就连蒲松龄自己都不相信这个结果,这就好比高考前的三次大练习都是全市第一,可高考分数一公布,连三本线都没过。
大家都跑来安慰蒲松龄:“这纯属意外,千万不要气馁,要相信自己,梦想在你手中,这是你的天地,好好复读,下次再考。”
三年后,蒲松龄第二次参加乡试,再次落榜。
连续两次高考失利,对蒲松龄打击很大,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落榜并不是意外,童试三个第一才是意外。
只是因为当时童子试的主考官对蒲松龄的作文十分偏爱,夸赞不已,因为领导表了态,所以蒲松龄被内定为第一。
若论综合应试能力,蒲松龄也就是个民办大专的水平,考211、985确实有一定难度。
怎么办?接下来还要不要考?
蒲松龄家庭条件一般,父亲经营小本生意,蒲松龄18岁成婚,眼下上有老下有小,刚满周岁的儿子嗷嗷待哺,如果选择继续复读,经济上恐难以为继。
蒲松龄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每次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睡不着,怀疑是不是只有自己的明天没有变得更好,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生活的压力与生命的尊严哪一个更重要?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蒲松龄决定,暂时放弃科举,找份工作,养家糊口。
好赖也是个秀才,打工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工,做生意又不会做,蒲松龄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邻村一个大户人家“坐馆”,也就是当家庭教师,给几个熊孩子辅导功课。
那一年,蒲松龄26岁。
在家庭教师岗位上,蒲松龄干了整整四年,期间,尝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众所周知,乡村民办教师,压力大,收入低,学生考好了是个人努力的结果,考砸了就是你老师的责任,教育无方,误人子弟。
别看家长们当面一口一个“蒲老师”,背地里的称呼就是“穷酸秀才”、“臭教书的”,没人真正看得起你。所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并不是说读书人受尊重,而是说,你只有通过读书才能步入仕途,才会赢得社会的尊重。
眼看昔日的同窗好友,不是进士就是举人,一个个都有了一官半职,在政坛混得风生水起,蒲松龄心急如焚。
一个在南方做知县的同学听说蒲松龄的近况后,主动来信说:“你要是不嫌弃,就来我们县衙做个幕僚吧,总比你在乡下教书强。”
蒲松龄感激涕零,立刻辞了工作,南下江苏,投奔同学,先后在宝应、高邮两地做幕僚,也就是县政府的编外办事员。
然而,寄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好受,在县衙的那些日子里,蒲松龄更深切地体会到,坐馆不行,做官才是王道,要想出人头地,只有科举一条路。
康熙十年,蒲松龄辞去幕僚工作,回到家乡,把自己关进取名为“聊斋”的小书房,翻出尘封已久的课本,再次投入紧张的复习。
年纪大了,记忆力明显不如从前,为了激励自己,蒲松龄专门写了一副对联,贴在书斋门口: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悬梁刺股,凿壁偷光,囊萤映雪,牛角挂书,经过一年的艰苦努力,32岁蒲松龄抱着必胜的决心,第三次踏入科举考场。
功夫不负有心人,是金子早晚都会花光,当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还顺手关上了一扇窗,没错,蒲松龄第三次落榜。
外面好多人在看笑话,不免有些风言风语,就连一直支持自己的老婆刘氏也劝蒲松龄:“要不然算了吧,人各有命,富贵在天,咱不是学习那块料,就安心教书吧。”
蒲松龄脖子一梗:“我身为老师都考不过,拿什么教学生?有何面目在教育界混?”一面坐馆教书,一面继续复习。
35岁那年,蒲松龄第四次应乡试,第四次落榜。
高考四连败,蒲松龄的脑子是不是有点儿笨啊?
怎么说呢,有些人,属于应试型人才,特别擅长考试。比如我们班班长李铁柱,上学时候回回考100,有一次从考场出来,垂头丧气,逢人就说:“考砸了考砸了。”大家都幸灾乐祸,心里说:“你也有今天。”等分数下来一看,人家考了99,你说气人不气人。
但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毕业后,李铁柱进了大型国企,世界500强那种,很快泯然于众人,再也没有了音讯,同学会也不参加,听说企业不景气,下岗了,现在靠低保度日。
而有的人,上学时候不咋地,考试经常不及格,但步入社会后,便崭露头角,把当年的学霸远远抛在了身后。比如我同学赵大宝,骨灰级学渣,差一点儿没毕业,后来进军房地产,短短几年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大老板,好几次同学会,都是人家赵总全程买单。
还有我好朋友王建国,上学时经常挨批,毕业后却好像换了个人,生活上,将全校最漂亮的女生小丽一举拿下;工作中,竞选村长一举成功。干了几年村干部,辞职开办养猪场,成为我县著名农民企业家,利税大户。
所以说啊,你得承认,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每个人的大脑内部结构是不一样的,蒲松龄就属于特别不擅长考试的那种,逢考必败。
但是,人家也有自己擅长的领域,蒲松龄从小喜爱文学,立志要成为一个作家。
蒲松龄的这个理想,从一开始,就遭到亲朋好友的一致反对。
为啥?这不是一件应该支持鼓励的事情吗?
不是的。在清代,只有用于科举应试的八股文章,或者传统的诗词歌赋,才是正经学问。
蒲松龄喜欢的是啥?史料记载,蒲松龄“喜人谈鬼,雅爱搜神”,热衷于奇闻异事,特别是狐鬼故事。
这些东西,怎么说呢,都属于民间通俗文学,不登大雅之堂,更与科举无关,沉迷于此,对一个大龄考生来说,纯属不务正业。
朋友不止一次劝他:“不要整天写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特别是那些神呀鬼呀狐狸精呀啥的,考试又不考这些,你写那些玩意儿有什么用?为啥每次考试都不及格,自己心里没点儿B数吗?”
为此,朋友写诗嘲讽蒲松龄不务正业,自毁前程:
咫尺聊斋人不见,蹉跎老大负平生。
蒲松龄是个倔脾气,考不上老子非要考,不让写老子非要写,第四次考试失败后,蒲松龄继续坐馆任教,暂时放下了科举,在书房聊斋内,着手将自己平时创作积累的那些鬼怪故事编纂整理成册。
这些稀奇古怪的故事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据《三借庐笔谈》中说,蒲松龄为了搜集那些传奇鬼怪故事,在路边支了个茶摊,免费给过路行人提供茶水,免费的条件只有一个,喝茶的时候,顺便讲个故事。这些故事,后来许多都成为了他的创作素材。
40岁那年,蒲松龄文言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横空出世。
《聊斋志异》承袭了六朝志怪小说和唐人传奇的衣钵,但在观念和写法上却有了质的飞跃。
全书共收录短篇小说490余篇,内容包罗万象,或揭露社会黑暗,或抨击科举制度,或反抗封建礼教,其中占篇幅最多,也是读者最喜欢的,当属人鬼恋情故事,所以该书也叫《鬼狐传》。
《聊斋志异》一经面世,立刻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地无论南北,人无论老幼,但凡识字,人手一册,《聊斋志异》当年便荣登国内畅销书排行榜榜首。
在朝中担任要职的著名文学家、诗人王士祯读罢此书,给予高度评价,并亲笔作诗夸赞:
有名家背书推荐,《聊斋志异》如同火上浇油,风靡一时,供不应求,出版社不得不一版再版,导致洛阳纸贵。
在知识产权保护不受重视的年代,我们不知道这本书给蒲松龄带来了多少版税收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聊斋志异》为他带来了巨大的声名,蒲松龄从一个被人嘲笑的大龄落榜生,一跃成为文坛最火的畅销书作家。
但是,作家再怎么火,终究是一介平民,何况只是个通俗作家。《聊斋志异》的出版,并没有改变蒲松龄的个人命运,热度散去后,蒲松龄又回归三尺讲台,继续靠教书维生。
此时,早已官居高位的朋友写诗规劝蒲松龄:
自古华山一条路,要想真正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过上锦衣玉食人人羡慕的生活,只有通过科举入仕,毕竟做官才是王道。
康熙二十六年,48岁的蒲松龄第五次参加科举考试,因为“越幅”,也就是答题不符合规范,比如在装订线外写字,涉嫌作弊,被取消了录取资格。
三年后,蒲松龄第六次应试,再次违犯考试纪律,被直接赶出了考场。
百折不挠,愈挫愈勇,康熙四十一年,蒲松龄第七次参加科举乡试,毫无悬念,第七次落榜。
那一年,蒲松龄63岁。
蒲松龄对此已经有些麻木了,我们老了,无所谓了,只要考不死,就往死里考,一个人不是生来就要被打败的,人可以被毁灭,但永远不能被打败。
康熙五十年十月,已经72岁高龄的著名作家蒲松龄先生不顾年老体弱,在家人和学生的陪同下来到青州,第八次参加科举考试。据了解,蒲先生是今年青州乡试中年龄最大的考生,究竟这次考试结果如何,让我们大家拭目以待。
说明一下,清代科举乡试每三年一次,蒲松龄究竟考了多少次,史学界说法不一,本文依据《蒲松龄年谱》记载,前后一共考了八次。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年过七旬还要参加高考,这是什么精神病?
成绩已经不重要了,主考官拿着那张又没及格的考卷,将蒲松龄的情况汇报给了上级有关部门,有关领导被该大龄考生的执着精神深深感动,破例将蒲松龄定为“岁贡生”,也就是说,直接保送全国最高学府国子监就读。
喜讯传来,亲朋好友都赶来祝贺,村长还专门让人在村委会门口挂出横幅:“热烈祝贺我村考生蒲松龄通过乡试考上国子监”。
搞得老蒲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作《蒙朋赐贺》诗道:
当然,以72岁的高龄,既不可能再去上学,也不会再被授予实职,朝廷给了蒲松龄一个虚衔,称“儒学训导”。
对蒲松龄来说,这更多是一种荣誉,一种学历的认可,一种身份的象征,也算是对自己半个多世纪来,为科举孜孜以求的一种交待。
康熙五十四年,也就是蒲松龄科举“岁贡生”四年后,正月二十二日,蒲松龄在聊斋“倚窗危坐而卒”,享年76岁。
蒲松龄一生著述颇丰,共有文集十三卷四百多篇、诗集八卷一千多篇、词一卷一百多首、俚曲一十四种、戏本三出、杂著五种,涉猎广泛,字数总计达两百多万字。
但只有那部《聊斋志异》,成为传世经典,不朽名著,后世有人评价蒲松龄的作品:
评价可谓恰如其分。
其实,如果不是过份执着于科举,分散了大量精力,以蒲松龄的才学,或许可以在文学创作上,有更大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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