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168：欧阳修•五代史宦者传序

自古宦者乱人之国，其源深于女祸。女，色而已，宦者之害，非一端也。

1、源:指造成的祸患； 2、女祸:旧称君主宠信女子或女主执政而使国事败坏为女祸； 3、色:美色； 4、非一端:指宦官的危害，就不只在宦者本身这件事上，即后患无穷。

盖其用事也近而习，其为心也专而忍。能以小善中(zhòng)人之意，小信固人之心，使人主必信而亲之。待其已信，然后惧以祸福而把持之。虽有忠臣、硕士列于朝廷，而人主以为去己疏远，不若起居饮食、前后左右之亲为可恃也。

1、用事:当权、执政；近而习:指宦官每日与皇帝亲近而且熟悉皇帝的爱好； 2、为心:用心；专而忍:谓宦官为害时其心专横而残忍； 3、中人之意 :指迎合君主的心意； 4、固人之心:指稳固君主对自己的信任； 5、必信而亲之:指让君主必然信任而宠幸他； 6、惧以祸福;谓宦官得到信任以后 ，就常拿福祸之事来恐吓君主，以达到把持的目的； 7、硕士:指贤能之士； 8、可恃:可以依靠。

故前后左右者日益亲，则忠臣、硕士日益疏，而人主之势日益孤。势孤，则惧祸之心日益切，而把持者日益牢。安危出其喜怒，祸患伏于帷闼(tà)，则向之所谓可恃者，乃所以为患也。

1、前后左右者:指皇帝周围服侍的宦官； 2、伏于帷闼:祸患潜伏在帷幕宫门之间，即在皇帝身边； 3、向:以前； 4、乃所以为患:却就是为患作乱的人。

患已深而觉之，欲与疏远之臣图左右之亲近，缓之则养祸而益深，急之则挟(xié)人主以为质。虽有圣智，不能与谋。谋之而不可为，为之而不可成，至其甚，则俱伤而两败。

1、疏远之臣:指朝中的忠良之士；图左右之亲近:图谋除掉皇帝左右的宦官亲信； 2、缓之:指图谋除去宦官的行动迟缓了； 3、急之:指计划不周，操之过急； 4、挟人主以为质:宦者就挟持皇上作为人质相对抗； 5、与谋:参与谋划； 6、至其甚:到了最严重的时候。

故其大者亡国，其次亡身，而使奸豪得借以为资而起，至抉(jué)其种类，尽杀以快天下之心而后已。此前史所载宦者之祸常如此者，非一世也。

1、奸豪:大奸豪强； 2、资:借口； 3、起:起事、行动； 4、抉其种类:意谓将为害的宦官及其党羽全都挖取出来；抉:挖出； 5、以快天下之心:使天下人心大快。

夫为人主者，非欲养祸于内，而疏忠臣、硕士于外，盖其渐积而势使之然也。夫女色之惑，不幸而不悟，则祸斯及矣。使其一悟，捽(zuó)而去之可也。

1、势:形势； 2、不幸而不悟:不幸一直执迷不悟； 3、斯及矣:就会到来了； 4、捽而去之:揪住并把她除掉；捽:拔、揪。

宦者之为祸，虽欲悔悟，而势有不得而去也，唐昭宗之事是已。故曰“深于女祸者”，谓此也。可不戒哉？

1、唐昭宗:初名李杰，即位后改名李敏，后又改名李晔，唐懿宗李漼第七子，唐僖宗李儇之弟，唐朝第十九位皇帝(除去武则天和殇帝以外)，888年~904年在位。 昭宗由宦官拥立为帝，仍然是宦官自行废立的惯用旧例。昭宗在位期间，内有权宦乱政，外有藩镇割据，"内受制于家奴，外受制于藩镇"，最终于904年为梁王朱全忠弑杀；是已:就是这样了。

《五代史宦者传序》全文：

自古宦者乱人之国，其源深于女祸。女，色而已，宦者之害，非一端也。盖其用事也近而习，其为心也专而忍。能以小善中(zhòng)人之意，小信固人之心，使人主必信而亲之。待其已信，然后惧以祸福而把持之。虽有忠臣、硕士列于朝廷，而人主以为去己疏远，不若起居饮食、前后左右之亲为可恃也。故前后左右者日益亲，则忠臣、硕士日益疏，而人主之势日益孤。势孤，则惧祸之心日益切，而把持者日益牢。安危出其喜怒，祸患伏于帷闼(tà)，则向之所谓可恃者，乃所以为患也。

患已深而觉之，欲与疏远之臣图左右之亲近，缓之则养祸而益深，急之则挟(xié)人主以为质。虽有圣智，不能与谋。谋之而不可为，为之而不可成，至其甚，则俱伤而两败。故其大者亡国，其次亡身，而使奸豪得借以为资而起，至抉(jué)其种类，尽杀以快天下之心而后已。此前史所载宦者之祸常如此者，非一世也。

夫为人主者，非欲养祸于内，而疏忠臣、硕士于外，盖其渐积而势使之然也。夫女色之惑，不幸而不悟，则祸斯及矣。使其一悟，捽(zuó)而去之可也。宦者之为祸，虽欲悔悟，而势有不得而去也，唐昭宗之事是已。故曰“深于女祸者”，谓此也。可不戒哉？

明 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钞》评:

欧阳撰五代史，于宦者传独卓荦千古，为后代之戒。通篇如倾水银于地，而百孔千窍无所不入。其机圆而其情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