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高原的山林
高原的山林
在高原上行走，除了听见自己的呼吸，再没有任何能够引人警惕的声音。草地寂静，模样令人生妒。若是脚步重重地踏上去，草叶就低矮了，萎靡了，在鞋子下面尽量贴近大地。再抬起腿时，脚下是一个草窝，青草缓缓竖起，像是刚刚苏醒，当它们摩擦裤腿时，会感觉到四围满是柔软的力量。
连绵不绝的山坡横陈在面前，它们并不高大，却有宏阔的气势。山坡上总有几条溪流经过，浪花如玉，水色翡翠。当山坡把溪流送抵平坦的谷底时，它们会两两相望，那个时候有些许怅然，更多是无奈和恍惚。山坡上横七竖八地系挂着泛白的经幡，风吹来，它们甚至可以啪啪有声。山坡下面只有刻着六字真言的玛尼石，整齐地堆砌在一起，里面收贮着雪风，雨水，以及沉睡的时光。无论何时从这里走过，经幡和玛尼石都以鲜明的姿态各自活着，河流也自顾自地从旁边往下游奔去，沿岸的野花就活过来，大多伞样地盛开，红色很少，通常是蓝的，紫的，黄的。杂草都很肥阔，绿得深沉，像是会说话，在太阳底下眯着眼睛。还有巨大的蒲公英，顶着即将吹散的种籽兀然而立。不知名的果子拥挤在枝头，像是要爆出浆来。这些高原的生灵都是经年不变的，你有可能注意不到它们，但不可忽略它们：那些太阳下化为乌有的露珠，远比山崖上即将坠落的石头更加神秘。
如果忘却时间，在高原上是可以做很多事情的。譬如骑着马沿河谷逶迤而上，再翻过几道山梁，穿越几片森林。那些林子大得出奇，即使外面烈日炎炎，光线也不能穿透层叠交错的叶片。浓荫的地方有蘑菇，还有松茸和草果子，都是惹人馋的东西，有时候还会遇到几根虫草，形意盎然地躲在不起眼的地方，令人不得不虔诚地匍匐。如果身上带着猎枪，会猎到兔子和獾，把它们挂在马屁股旁，像是一串皮毛亮滑的古老图腾。
马会打响鼻，蹄子会刨掉一些草皮。在马背上视野会很开阔，可以看见林间的溪泉，金色的光线和长着彩色尾巴的鸟。如果随着马背的节奏左摇右晃，会疑心自己是这片森林的主人，甚至是王。可是当马走出林子，来到一条山沟，无法言说的惊诧将从心底升起，从眼里掠过：山花波浪般地翻涌，林木赤橙黄绿，村寨沉静在温润的天色里，空中的炊烟像是一条融冰的河。这时候即便是王，也失去了应有的矜持，恨不能一个翻身滚下马，愿做那河谷里的鱼，背水的依嫫，种青稞的扎西。
有人在林中伐木，声音可是别样动人。不久就有巨大的树干从山林深处落下来，一股脑地顺着山谷往下滚。那些山花一片片地倒下，又一片片地升起，却似乎死不了，像坚韧的弹簧。马受到惊吓往后退，旋即又会嘶叫几声以示抗议，却听见远处隐隐的脖铃儿声，以及汪汪地犬吠，它们引着马慢慢去到开阔的一隅：原来村寨的背后是一座绛红色的寺庙。门口有巨大的转经筒，有毛色凌乱的藏狗，有藏僧。他们披着袈裟，露着膀子，拐进门角，一闪便不见了。
系好马，循着酥油香火的气息入得门去，能够邂逅小禅师，大法师，老宗师，以及神。太阳便倾斜了一个刻度，可是却很缭绕，就像面前催开了很多金灿灿的葵花。回头再看来时的山头，乌云滚滚，密林更加幽深，宛若远离人间。从寺庙出来，若是选择一条新路，需要绕道而行，路途遥远。若是原路折返，往往会迷路，得急急地赶，因为林子里的阒静总叫人担心熊和狼的出没。这一走，深浅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