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人类怎么穿？赛博人穿搭指南作出了回答

两年前的李凯还是位游戏美术师，今年他的原创服装品牌刚推出一个月就在艺术家、潮流爱好者、科幻作家的圈子里掀起了小风浪。这位没有学过服装专业的“门外汉”，正在设计可能最接近未来人类的穿着。
“人类似乎已经被遗忘了。”
2020年春天，疫情最严重的那段时间，李凯总趴在杭州家里巨大的落地窗前向外俯瞰，空荡荡的立交桥和无人的街道让他产生了错觉。这段经历让他对未来世界的观感有了具体的想象，他开始着手设计一些他认为可能会出现在那个场景中的衣服。
九月，李凯的原创服装品牌CHRYSOMALLON 上线后，陆续看到买家在社交媒体上分享的穿搭自拍。“赛博朋克”、“未来感强”，是买家经常给出的评价。这些自拍者大多从事创意工作，本来就在装扮上富有个性，也通过李凯设计的服装增强酷感。
11月初，著名80后科幻作家陈楸帆上央视采访的时候，就穿了CHRYSOMALLON的一款卫衣，简单利落的版型，高而挺实的圈领遮住脖子与下巴，让他看起来像个摘下头盔的宇航员。
著名80后科幻作家陈楸帆上央视采访的时候，就穿了CHRYSOMALLON的一款卫衣。
事实上，李凯并非专业的服装设计师，2017年之前他还是个游戏美术师，2019年才尝试性地生产出第一批样衣。他会做3D模型，知道如何将物体二维化展开，这和服装裁剪的道理有相似之处，但始终没有专业学习过服装设计。
李凯说自己的服装设计过程，比起产出，更像是一种消耗。他的想法太前卫，导致打版师傅总因不理解而做错；终于做对了，又因为工艺复杂没有工厂接单；重金出勇夫之下，总算有人愿意生产了，拍摄、修图、上架一系列流程走完，面料厂又说这款料子买的人太少不做了，只好将产品整个砍掉。其中心酸，想必只有做过原创的人才懂。
没有大规模的产量，却想追求极致的效果，李凯觉得这份野心主要因为自己 “比较虎”。有时候“外行”更能从边界外看待一个事物，反而不那么容易被规矩和套路束缚。
CHRYSOMALLON的第一批衣服，出现在内华达黑石沙漠的“火人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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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的人们穿什么
CHRYSOMALLON的第一批衣服，并不是为了对外销售而设计的，它们的出现甚至有点在意料外。2019年夏天，李凯和朋友们去美国参加有着反传统狂欢之称的“火人节”，团友知道他喜欢穿搭，还对服装有点研究，就让他为大家设计一些衣服。
“火人节”期间的内华达黑石沙漠，荒凉、干旱，早晚温差巨大，但却有异常丰富的人文氛围，世界节各地的参与者用一系列超现实的装置艺术和奇装异服将这里装扮得颇像人们心中的未来世界。李凯用一下午时间设计的这系列用Tyvek杜邦纸为面料的衣装，因为轻便、防风防尘，造型潇洒飘逸，在潮人扎堆的“火人节”，也不住被现场的朋克们拉着称赞“老赛博了”。
李凯用一下午时间设计的这系列用Tyvek杜邦纸为面料的衣装，因为轻便、防风防尘，造型潇洒飘逸，在潮人扎堆的“火人节”，也得到不少好评。
除了口头表扬，有人是用行动表达对李凯设计的欣赏，比如手碟音乐人黄理扬就非常喜欢这些服装，“火人节”结束之后，他的乐队还穿着这个系列进行过现场演出。
人们认为李凯的设计有未来感，多数是因为作品中的赛博风元素，但他的作品又和常人认知中的赛博朋克风并不一样。
说起赛博朋克，人们就不免联想到一些高科技战斗装备，毕竟菲利普狄克等科幻作家早就为赛博牛仔的世界定下了美学基调——文明衰落后霓虹灯下的后工业时代。
尽管李凯作品中反复出现的大口袋马甲、斗篷状防晒风衣、各种能遮蔽住大部分头部的帽子等元素，可以呼应诸如《银翼杀手》剧情中“战斗、汽车、凹造型”的赛博人生活需求。但事实上，他并没在自己的设计中引入防毒面罩、接入管等具体的赛博朋克装束。
传统的赛博朋克风穿搭，但李凯去掉了其中反映“末世感”的部分。图片来源：1626潮流精选
他希望回避赛博朋克的反乌托邦和悲观主义内核，并通过设计给人安全感和想象力。赛博风可以被看作是帮助理解李凯设计的参照系数，但他认为自己只是提取了其中去功能性、探索新着装素材的概念。
李凯观察到，在35度高温的杭州夏天，仍随处可见穿着耸肩西装的女生和戴毛线帽的男生，似乎在拥有了空调、暖宝宝的当下，人们更愿意将脱离了御寒、蔽体、置物等功能性的衣物视为一种高级审美。
在这个前提下，李凯设计的夹棉工装裤、无袖棉马甲、以及“火人节”上包裹全身的防晒衣，都是一种夏天穿着绝对热，冬天穿着绝对冷的存在，却反应了他个人对于服装纯粹观赏性的探索。
其次，在未来世界中，随着耕地面积减少，和人们环保意识的增强，服装设计师需要寻找可靠、有美感的人造素材，让服装认知脱离对种植品、动物皮毛的索取。杜邦纸，这种多用于防化的高密度聚乙烯材料，同时具备了纸张、薄膜、织布的特点，就恰好符合需求。
在未来的服饰中，新材质的探索尤为重要。
李凯将材料视为皮肤的延伸，于是通过探索新的面料帮助人们从过去没有的触觉上去感知温度及生命的存在。可能的话，他还想尝试3D打印的硅胶和钛纤维，或是将人造材料与天然面料做些结合。但这与“酷”、“环保”、“高科”等概念无关，他单纯想通过一些实验性的尝试，让未来的服装材质突破当下的想象力。
李凯在下一季产品中做了一些兜口朝下的设计，试图改变口袋就一定要放东西的固有认知。在他看来，衣服是用来连接人体与空间的媒介，当未来人们的生活空间与方式发生了变化，设计师也需要用线条和轮廓不停试探服饰的新面貌。
李凯在新一季的设计中加入了“开口朝下的衣兜”这一细节，就是为了打破“口袋就要装东西”的固有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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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赛博朋克
严格来说，没接受过专业培训的李凯算是服装制造业的“门外汉”，但关于穿搭审美他早有自己的一套。
李凯平时就是赛博、暗黑造型的实践者，他在社交媒体上有个坚持了两三年的话题Tag#每周一放风，每周一次分享自己的穿搭街拍。他靠这个系列实践自己的审美，也积累了一些有相同趣味的粉丝基础。
时间往前追溯，十多年前李凯本科毕业来到北京，在画家郑问的工作室入行游戏美术时，他就已经开始这么穿了。一头黑长直头发和硬币大小的耳洞，总是一身黑色的上衣和宽松裤子、布鞋或是高帮皮鞋，有人从穿着判断他的职业，还曾以为他是道士。有时，李凯和粉色头发的妻子走在街上时，会遇到有人故意从身后跑过来，好奇地回头打量他们。
李凯一直很有自己的穿着风格。
但事实上，如同大多数传统的中国家庭，家人对于李凯的管束是严格的。“小时候，家里教育我说，衣服是身外之物，不要在穿着打扮上花太多的精力，也不要穿得太奇装异服”，李凯说。那个时候，李凯每一天都会临摹一张七龙珠的封面，因为全身心投入到画画中的时候，他可以从外界的约束中躲避起来。
所以从上大学离开家，李凯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寻找比较自我的审美表达方式。“就像弹簧一样，压得越紧，弹得越高，你懂吧”，李凯说。
李凯起初喜欢“异形之父”、概念设计师HR Giger的作品，后来越来越偏爱身兼画家、雕塑家的Ernst Fuchs和Stanisław Szukalski。这些艺术家通常以工业、科技和生物的结合体，大胆地对未来世界进行描绘。李凯从他们的作品中观察到一种简约并带有原始冲动的审美，并为这种魅力所吸引。
2011秋冬秀场上，Rick Owens大胆的创意和严谨的服装制作态度，对李凯影响颇深。图片来源：SHOPenauer
直到2012年，李凯第一次看到Rick Owens的秀场图，此前模糊的美学意识终于具象成了一种切实的产品。最让李凯印象深刻的，是Rick Owens的一件秀款外套，这件衣服的材质看上去，像是在薄薄的塑料膜上，不规则地“长”出一层羊毛的肌理。羊毛怎么会从塑料膜里长出来？难道是人工一簇一簇将羊毛从薄膜中挑出来的？使用在工业量产中如此有难度的工艺，单单只是为了纯粹的美学探索，这让李凯感到震撼。
“Rick Owens这样极具探索精神的作品不在少数，他经常会用马鬃毛，山羊毛，鱼皮等等稀有罕见的天然材料和人造化纤材料混纺，达到一种全新的质感，”李凯解释说：“但Rick Owens的设计又是极其严肃的，他的裁剪让老裁缝看完也会自叹不如。他其实是在用一种很野、很现代的方式，做极其传统的事情。”
从这张图中的细节，在白色反光的塑料薄膜上，钻出一簇簇黑色的羊毛，这种工业量化难度很大的工艺，是Rick Owens的趣味所在。
在Rick Owens被广泛称为“暗黑”、“怪异”的外观之下，是其严谨的技艺和对服装革新的执着。与之相对的是，李凯在看一档顶流音乐选秀综艺时发现，即便那些被认为能够代表潮流的年轻人，在穿着上仍是工（工装）、农（头巾，毛巾）、兵（弹夹兜、子弹包）三个方向的功用性审美。年轻人需要新设计去改变乏善可陈的造型选择，这更坚定了李凯要做原创品牌的想法。
于是，李凯创立了CHRYSOMALLON ，品牌名来自一种鳞角腹足蜗牛拉丁语名。这种珍稀生物居住在海底的火山口，外壳因所处环境中大量的矿物质累积，形成了普通步兵子弹无法穿透的硬度和美丽的金属色泽花纹。李凯希望自己的设计和这种蜗牛一样，顽强、美丽，极其简洁。
李凯希望自己的设计和这种蜗牛一样，顽强、美丽，极其简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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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点遗憾，但绝不放弃冒险
第一个爆款出现地比李凯想象的要快，这正是陈楸帆上节目时穿的那件卫衣。
这件衣服有利索简约的裁剪、超长的袖子，以及拉起后便可变成帽子的高领。设计有辨识度但却不难与其他服饰搭配，这被认为是受欢迎的原因。本来按照李凯对目前国内市场的观察，原创服装通常需要先积累三年六季产品才会逐渐有销量，但正因这件畅销卫衣，李凯的网店在头两个月就收支大体打了个平手。
科幻作家陈楸帆穿过的那件大领子素色卫衣成了李凯品牌里的第一个小爆款，其设计特色是当领子被掀起时，可以变成一个夸张的帽子。
不过李凯却感到遗憾，因为买家喜欢的并不是他认为最好看的那几款。一款带有羊毛装饰的棉马甲，李凯本来认定应该是一发售就被抢空的，结果卖得并不多。这款马甲共有7个标志性的口袋，其中6个都具有不同的外观设计。虽然使用了暗袋、贴袋、挖袋等不同工艺，却全都具有干净隐蔽的接口。费这么大心思设计口袋，功能上无两，只是为了好看和不单调。
本来被李凯“寄予厚望”的这款多口袋马甲，卖得并不理想，这让他感到有些遗憾。
花了最多精力的产品却卖得最差，李凯从童年时就习惯了审美不被理解的感觉。也正是这种遗憾催促着他多去尝试，他一刻不停地忙乎着新设计，仿佛一个反复做试验的科学家。
为了设计新款，李凯甚至不怎么睡觉。他有时后半夜四五点才睡，但早上八九点总会进入工作状态。出门找材料、去工厂盯生产、打版，抽空再处理一下网店的买家留言和包装发货。其实他瞌睡挺多，白天有时候困得不行就会失去意识，睡觉总是被动地进行。
尽管这种生活挺辛苦，但创作的快感让他甘之如饴。以前在游戏公司工作的时候，总怕离开有固定收入的生活，而当离开真的出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竟然发现情况比预料好很多，现在只觉得为什么没有早点出来。
在一些人看来“怪异”的穿着得到了家人的支持，李凯的日常穿搭都是由妻子宛宛拍摄的。
李凯一直强调，辞职追求原创事业，并非只靠理想主义，还需要一定的条件。多年的美术训练及对服装设计的观察为他积累了成熟的审美；对于行业的了解也让他定下了“可以先赔两年”的风险预期。李凯同样从事游戏美术的妻子宛宛不仅担任李凯的摄影师，也推出了自己的暗黑少女风服饰，和他一起做起了原创品牌。
专业度、行业认知、家人的支持，正因具备了这些，李凯觉得自己做服装设计，似乎是件自然而然的事。自然到他不觉得从游戏美术到服装设计是转行，也从没想过与过去的生活割裂。尽管未知带来不确定，但确定的事绝不放弃探索，李凯从小就是这样的人。
童年时期的李凯有两个梦想：拥有《七龙珠》里短笛大魔王的衣服，和一个专门降温大米饭的液氮罐。前者允许人们将大垫肩、大斗蓬穿在身上，完成同年对于”帅呆了”的终极幻想；后者轻轻一喷便能让大米饭附着一层薄薄的冰碴，快速达到理想入口温度。这两个旁人眼中不着调的想法，这么多年李凯仍旧念叨着要实现。
李凯认为自己并不反叛，只是有点冒险。
“你觉得自己反叛吗？”有人这样问李凯。
“我觉得不，”李凯回答：“但确实有点冒险。人们恐惧的不是黑暗，而是黑暗中的未知。我只是想提前打着火把，去探索那些未知中很可能存有的美好。”
图片来源：采访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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