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前营子村的知青(上)
本文作者:高增标
◢◤ 一 ◢◤
大青山是阴山山脉的一部分,据说是由十八道半南北长约百余里的大沟以及由大沟分支出的东西小沟岔组成。重重叠叠,弯弯曲曲,山崖陡峭壁立,耸入云霄,有鬼斧神工之妙。山山相连,连绵不绝,苍苍茫茫,无边无际。初入山沟,似有泰山压顶之感,不免使人有些紧张,沟深坡陡路坎坷,七十二道盘肠河。山的背阴都是茂盛的原始树种一一桦树林。在大沟比较宽阔的地方十里二十里也许就有一个大村庄。东西小沟岔里七转八拐的也会突然出现一个小村庄。正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秋冬之交,狂风怒嚎,林涛阵阵,如果是单身一人,行走其中,确实有点害怕。
想当年抗战时期,八路军大青山抗日支队就活跃在我们这一带山区,经常神出鬼没地和日本鬼子玩捉迷藏,搞得敌人晕头转向,莫名其妙地就被消灭了。像黄厚司令员、姚喆司令员就是我们这一带家喻户晓的人物。每个村子都有他们的趣闻传说,历险故事,甚至还有他们的救命恩人。因此,大青山也就成了革命老区。
这大青山十八道半大沟,每道沟都有名。我知道的就有苏力图沟、点红岱沟、聚宝庄沟、小井沟、鸡沟、面沟,而我们就在吉庆营沟(也就是红召九龙湾旅游区)的最上面小东沟里的一个偏僻小山村一一前营子村。大概是我们的先人为了避兵匪祸患,选择了此地居住。再往里走,小沟岔又分小沟岔,还有更偏僻的四五个小村子。有一个村叫二营子,所以这道沟又叫前二营子沟。
◢◤ 二 ◢◤
“山高石头多,出门就爬坡”,说的就是我们这地方。它是土默川和后大滩的中间地带,因此被称为二架子。我们这地方是既偏僻又贫穷的落后山区。房屋傍山而建,后背就靠着北山叫后坡。小时候,我们经常上后坡玩儿,一不小心就会把石头蹬下来滚到房顶上,为此还挨过不少骂。一出门就是一道很高的南山叫大南梁,上面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桦树,即使一群牛在里面吃草,不走到跟前也是看不见的。时常有狍子从树林中走过,在南坡下的山泉里喝水。在端午前后小狍羔就出生了。经常会听到大狍子和小狍羔的相互呼唤声,有时三四个一伙,有时七八、十来个一群。
我们村村子不大,总共二十来户人家,从来也没上过百口人。除了坡梁地就是河湾地,七拐八扭,没有一块整方大脸的平整地。所以,做起营生来格外费力。特别是春种和秋翻,农民们扶着犁,“来来来”、“嗒嗒嗒”,不停地吆喝,左拐右转,没等走直就到头了,调头转回来又是如此。一天下来,像散了架,浑身没一处不疼。整瓶的止痛片家家都有。
虽然我们村没有一个懒赖人,但是劳动力老显得不够用。所以,队委会总想办法往村里调些好的劳动力。也曾来过两三家逃荒逃难、靠闺女找对象落户的。就算男人能顶个好劳动,女人往往不强硬,又带来一钵子娃娃,秋后倒是分走不少口粮,还欠下不少口粮款,根本解决不了劳动力缺短的问题。
◢◤ 三 ◢◤
那一年,政治队长到公社开三干会带回一个好消息:“通过争取,公社给咱村分来十个知青。”这可真是个好消息!人们都很企盼,也很高兴。十个知青就是十个好劳动力啊,又不拖家带口。
从正月得到消息,一直盼到七月中旬,公社才下来通知,大约七月二十几号,准备隆重迎接知青,并给安排好住处,准备下锅笼等炊具。二男一女,后天就到。哎,说好十个怎么才来了三个。三个也好,总比没有好哇,别的村一个也没有,那该咋呢?
到了那天,早晨就派上大马车到公社去接。中午时分,几个年青人从库房里取出只有大年下才敲打的锣、鼓、大镲,又红火起来了。人们像过年一样高兴。车到村口人们才看见,大马车上放了几卷行李和两三个小木箱,三个知青也看见到村了,急忙从车上跳下来,跟在车后面向人群走来,人们站在两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非常友好和善地点头微笑着。锣鼓卯足了劲儿地敲打着扭秧歌的节奏,弄得三个知青也不知道该怎样迈步了。
我们人小,挤在大人们的缝隙中向前张望。两个男的高大英俊,那身板就和村里的青年人不一样,展油活水的,真帅气。他们微笑着不停向人们点头致意,有一个戴着眼镜,显得更加斯文。那女的秀气白净,我们从来没见过那么干净漂亮的姑娘,真好看。当时也没法形容,现在想起来,那就是与众不同。
家早已安排好了。两个男的住在一个小房子里,女的跟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会计老两口住在一起。稍微安顿下来,三个知青到队长家吃了午饭,就跟着人们到地儿干活了。
三个知青,一个叫李树凯,一个叫吴国业,那女的叫王秀林。以后人们就叫小李、小吴、小王了。小李小吴人高力气也大,干活一点也不惜力,再加上有文化,脑子灵,干什么活只要有人一指点,他们就很快掌握技巧了。庄户人的营生大部分都是凭力气凭耐力肯吃苦就能干好,这当然不在话下。可有些活确实需要技巧了。比如说赶车、摇耧、耕地、扬场,使用筛子、簸箕等,这就得点儿技术了。我们村里很多年轻人到现在也不会使用筛子、簸箕。可这些活到知青手里,最多也用不了半天功夫,就基本掌握要领了,再后来就成老师傅了。
◢◤ 四 ◢◤
我大种地每年都是耧头儿。前头一个人拉马,后面我大摇耧。一到地儿套上马,就听见我大的叫唤声了,“推的点儿、推的点儿一一”“拉的点儿、拉的点儿一一”“推的推的一一”“拉的拉的一一”一上午叫个不停,可前面那个拉马的头昏脑胀的,最终也弄不清怎是个拉,怎是个推。把我大气得没话说。来了知青后,我大说:“今年就叫小吴给我帮耧拉马哇。”到地儿,放下籽种,套上马。我大说,“小吴你站在马的左边,紧紧抓住马缰绳,抓的短点儿,我说拉你就往左边向你这边拉一拉,我说推你就朝右边推一推就行了。”小吴说,“大叔你放心吧,这容易,就是把垄子种直种勻就行了哇。”我大说对。一上午地种完了,也没听见我大像从前那样叫嚷过,准备了一大罐子水也没喝。原先,把这些水都喝完也渴得不行。我大说:“倒究是读书人,真灵动,一说就会了,既省力又来得快又做得好,真是多快好省!”
下午到平地儿了,我大说,“小吴、你摇耧,我拉马,顺便也歇一歇。”我大给定好指眼说,“就走就看的点儿,指眼里不流耔就站住看一看。耧要左右摇摆,把籽摇活,它就往下流呀。”等夏天长上青苗,锄地时众人说,这地种好了,跟老把式种下的地也没甚差别,垄子又匀又直。以后但凡需要搭档,我大就把知青叫上。他们和我大的关系可融洽了。那女的干活也从来不讨尖,非常认真仔细,也很吃苦。和那老两口住在一个家,老两口把她当闺女了,有点儿好吃的总给她留着,比亲闺女还亲呢。小王在我们村住了四年多,后来到另一个村子当老师去了,还培养出了不少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