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50后”在山沟沟里的童年
本文作者:刘宝元
人生中,童年是最美好的。但我们这代人,童年更多的是苦涩。我出生在1957年,童年时期正值国家三年困难、大跃进和文革动乱的非常时期,物质供给和文化生活极度匮乏。穷困、饥饿、冷冻、寂寞伴我走过了整个童年。童年生活至今记忆犹新,历历在目。正是这种特殊环境的历练,造就了这代人艰苦朴素、吃苦耐劳的精神和顽强拼搏的毅力。下面,把我童年中经历的几个片断成文道来,以飨读者。
【拔草】
我的童年里,夏秋之季除了上学读书外,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拔草。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粮食尤为短缺,人均360斤粮,包括薯折粮(五斤薯折一斤粮),这还是大丰收年的,歉收年只有280斤。"够不够,三百六。返销粮,红薯干″成为大人小孩的口头禅。副食品几乎没有,人还经常用野菜充饥,食不果腹,饿的个个面黄肌瘦。喂猪只有绿草野菜,加少许麸皮、山药皮,用涮锅水略煮,就是猪郎的美味佳肴。养猪卖的钱,能支撑一家人的生活费用和弟妹们的学费。多积草能多养羊,春节还有少许腥荤,解馋打瘦虫。一个坚定的信念驱使着我努力,那就是,要想走出柴门,必须坚持读书。"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深深地镌刻在我的心底。读书费用虽说不多,一年也就十几元钱,但来源只能靠家庭养殖猪羊鸡兔。一口够标准的猪(毛重120斤)也只能换来八十多元的收入,所以只能多拔猪菜多养猪,多积干草多养羊。为了读书,拔猪菜的活儿,我义不容辞,满心乐意。
每天下午五点放学回家,放下书包拿上箩筐便和伙伴儿们一同出发,雷打不动,风雨无阻,因为猪郎还等米下锅嘞。到田间地头,到沟渠山坡,寻找着每一个目标。什么沙蓬、粘蓬、甜苣、苦苣、蒲公英、燕翼草、宿麻、灯碗碗草,都是小伙伴争抢猎取的对象。一到田间里就脱了鞋,光脚丫,一来不灌土,二来还省鞋(一年一双鞋,必须省着穿)。
每到麦苗长高、抽穗以后,生产队就会配看田人员在田间巡查,不让我们再进地拔草,以防践踏庄稼。如此,每天玩猫鼠游戏就成了必然。曾记得有一次,我们几个小伙伴儿为了轻松上阵,把脱下的鞋子寄在地头的沟渠下面,光脚丫进地拔草,等到满载归来时,却发现鞋子不翼而飞了......奇怪,这样破烂的鞋还有人要?无奈,光脚丫回吧。你想,土路、沙石面,对光脚丫负重行走的我们来说,简直是灾难。回去后脚丫有磕破的,有起泡的,都成了“地不平”,着实狼狈不堪。后来家长们打听到,原来是看田人拿走了我们的鞋,以示惩戒。他把鞋交给了生产队长,谁领鞋,就扣家长十个工分,那就意味着,父母一天的劳动成果付之东流啦。
1970年,我妈为了多挣工分、改善生活,学了裁缝,于是冬闲变冬忙。当时缝纫机属紧俏商品,每个供销社每年经销两三台,规定一个家庭只有一年之内卖三口商品猪才能兑换买一台缝纫机。一般情况,每家只能勉强完成一口商品猪任务,为了达标,我们小姐弟,每天起早贪黑拔猪菜,付出了别的孩子三倍的辛劳。
童年的艰辛困苦,对我的学习、成长及此后的人生道路影响深远,让我受益匪浅。这样的经历是今天的娃娃们体验不到的。作为故事,留给后人,或许对"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理解会更深。
【拾粪】
"拾粪"这个字眼,现在年轻人听来,似乎特别陌生。但对花甲之辈,尤其是有农村背景的我们来说,太熟悉,太有感情了。
那个年代,经济落后贫穷,运输能力有限,农村罕有汽车。1975年开始,每个生产大队才陆续购置了拖拉机。我记的所在生产队只有两辆三套马车,去大同拉炭来回要走半个月,每车拉上三千斤,一冬最多拉两趟。每户只能分到二百斤大炭,熬过一个寒冬,何其难啊!平时不舍得烧炭,专留着春节期间用。平日里取暖、做饭烧水全靠搂来的柴、拾来的粪作燃料,以度流年。
小时候,一放学我就急匆匆跑回家,放下书包,拿起耙子、筐子出野外搂柴拾粪。走上还嫌慢,怕跟小伙伴儿们争抢不上,唯盼满载而归。完不成家长分配给的仼务,晚上做饭还缺燃料。生产队每年分配给的几百斤苏力图面煤,是留给天阴下雨或恶劣气候时才燃用的。
最让我难忘的是寒假期间拾粪。数九寒天,冻的牛都打战,何况娃娃们。每天吃完前晌饭,我就穿上皮袄、棉裤、毡圪垯靴,和一群小伙伴儿臂挎粪筐,腰缠麻绳,跟着牛群出发了。气温高时,牛群在田园里啃食枯草,走个不停。我们拾下的现粪,挎在身上,整的腰酸臂痛。气温恶劣时,牛群就到东山后的避风阳湾处避寒,时站时卧。当牛卧下时,我们就坐在牛身上取暖、嬉戏,耐心等它们大便。有的小伙伴儿实在冻的脚疼,就脱去鞋子,光脚丫伸进现便的牛粪中取暖,现在想来真是不可思议。那时,脚丫冻疮流脓不足为奇。我们每天将捡的牛粪,整理成长方形在原地冻成一块,第二天半后晌回家,用麻绳五花大绑,背上回家。一块冻实的牛粪少说也七八十斤,背上走一公里,到院里,已然浑身是汗,疲惫不堪。但看到战利品堆满院落,心里便感到十分欣慰了。经过晾晒,一春夏的燃料基本足矣。
拾粪的童年往事,现在年轻人谁会相信?但这就是我童年时期的亲身经历。粪钗、柴耙、萝筐,伴我度过了童年的大部分校外时光。
【零花钱】
我们小时候,一年的十来元零花钱,对柴门子弟来说,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衣兜里常有几角零钱装着,你就是最幸福的人儿。小伙伴儿们羡慕不已,常常前呼后拥,封你为王,一切听从你指挥,为的不过是你在买糖块时或许能分给他一块儿吃。那时,一角钱能买九块糖。
为了能有几元零花钱,孩子们绞尽脑汁,四处打探,周边供销社收购什么药材、沙鸡的,抢抓一切机遇,跋山涉水,顶风冒雪,在所不辞。采集可卖的植物,捕猎可卖的小动物,换上几元钱,过年时,买串小鞭炮,买点糖果花生黑枣之类的小吃喝。平时,买点小人书、纸墨笔砚什么的。项目是四季都有:每年春季挖甜草苗,学名甘草,到供销社换钱;夏季捕黄鼠,卖鼠皮(每张八分钱),野炊吃鼠肉,你拿盐,他拿葱,好一点儿家庭的孩子就拿几粒花椒,又红火,又解馋,一举多得;秋季上山挖药材,割麻黄草;冬季套沙鸡,在白毛呼呼的刮雪天,顺着电话线杆捡拾碰死的沙鸡,以每只五角钱卖给收购的供销社。
记忆最深的是割麻黄草。离家十五里地的布连河供销社每年夏末秋初收购麻黄草,一角四分钱一斤。每到这个季节,一到星期天,小伙伴儿们吃罢早饭,便拿上筐子镰刀,揣上干粮,成群结队,向深山进军。就走就割就玩,翻山越岭,远路风尘。渴了,到附近村里井上找水喝;饿了,啃点身上带的干馒头。麻黄草很稀少,一座山上也就有那么几片儿。到了下午四五点钟,跑遍十里八乡的山头,割满了筐子,刚好赶在供销社下班之前。每人差不多都有二三十斤,能卖三到四元钱呢!然后每人买上半斤饼干和几块糖,兴高采烈地打道回府。人人能有两三元零花钱,还能美餐一顿,这是个什么概念?兴奋劲儿不言而喻。返程十五里,一溜烟儿地跑,不觉疲惫,黄昏时分便凯旋归来啦!
冬天套沙鸡,冻伤耳朵脚丫是常有的事,为的就是打闹十来八块零花钱。说来令人唏嘘,十元钱不过现在孩子一顿早点钱。但我的童年,每年有这十元钱,就不至于辍学,就能过个幸福美满的春节。就这点儿要求,也成了一部分小孩的奢望,就这点儿钱,家长也无能为力,只能自己打闹。所以,这代人克勤克俭的思想是根深蒂固的,培养自那个苦寒的童年。
【火盆】
火盆是用黄泥和上纸浆捏成的半经二十公分大小的泥盆,用来装锅灶里柴禾燃烧后的灰烬,放在炕上烤火取暖。
每到场收结束的时候,生产队除留足牲畜饲草后,剩余的秸杆会给每户社员分点儿作燃料,以度寒冬。每到数九寒天时,秸杆在锅灶里燃用煮饭,炕头热乎后,就把灰烬掏到火盆里压实,放在炕上,供一家人烤手。可谓物尽其用,发挥余热。大人多的人家,每到晚上睡觉前,火盆四周就围坐得严严实实,都在伸手烤火。娃儿们饿了,就和父母讨要几个小土豆,埋在火盆里,入睡前美餐一顿充充饥。什么洋炉(火炉),那是富豪人家才能用的起的,而且里面用的大炭是你有钱都没处买的哩。说来真是可怜。
【煤油灯】
解放初期,战乱刚刚平定,国家千疮百孔,百废待兴。"点灯不用油,犁地不用牛",那也只是个传说。
打我记事起,印象最深的莫过那盏煤油灯。因为家里弟妹多,母亲白天下地劳动,做饭洗锅,还喂猪喂鸡,针线活计全凭夜半三更去做。刚燃灯时,大人还在院里、家里干活,不能上炕。小弟妹就围坐在煤油灯前,戏嬉、看书、写作业。当母亲干完杂活,上炕做针线活时,弟妹们才让位,暖被睡去。我每每夜尿起床,煤油灯总还亮着,母亲端坐在油灯下飞针走线,纳鞋底,缝衣服。何时一灯油熬完,就到了母亲该睡的时候了,此时多半在凌晨两点之后。
煤油灯是用墨水瓶作的,每天熬一瓶煤油,一周一根棉线灯稔。加满灯油,拨好灯稔,这是我们小孩儿天黑之前必须帮母亲做的准备工作。供销社三角九分钱一斤煤油,还不时断供。为了这点光明,还需求人说情。盛油的瓶一般三斤大,人称"蓝洋瓶"。为了买到这瓶煤油,要攒二斤鸡蛋才行,只能省吃俭用,从鸡窝里不断搜寻。为了省点儿煤油,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绝不点灯。早点儿燃灯也成了小娃儿们的一种奢望。
随着时代的发展,慢慢有了洋灯——有玻璃灯罩的煤油灯,灯稔宽一点,有调节亮度的旋钮,调节自如,亮度也增加不少。多了一层防风设施,火灯不容易被微风吹灭,免去了温炕或打逗时吹灭灯挨骂的尴尬。不过,五元钱的这盏洋灯,多数人家还是可望不可及的。
煤油灯在燃烧时,放出了光芒,照亮了屋舍,同时也产生了浊气 ,污染了空间。早晨洗脸时,鼻孔里多是黑的。家的四壁被熏的污黑,近乎煤窑洞。谁家四壁较白,那说明他家买煤油钱省了不少,也说明针线活做的不多。该家的孩儿多伴衣衫不整,受冻机率也高。
直到七十年代初,我们才告别了煤油灯,结束了点灯用油的时代。但煤油灯给了我童年以光明,带给我童年的欢乐。每每想起,它还在我心中闪闪发光,经久不灭。
【文化生活】
那时,文化生活十分单调。过春节时,沿门逐户看春联、看年画、看窗花是最大的乐趣。平时,几个小孩儿筹点分角,买上一本小人书,按出钱多少的顺序轮流看。1974年开始,各个公社才有了电影放映队,巡回每个大队演出,一月最多放映两次。方圆十里,只要听说有放电影的,小伙伴儿们就群群伙伙,顶风冒寒,披星戴月,去看电影。返回家时常常午夜时分,天黑路险,掉到沟里摔伤腿脚是常有的事。什么《地道战》《地雷战》《铁道游击队》,几乎都看三遍五遍,英雄形象常萦脑海,日本鬼子长恨心头。
1970年,生产队给每户安装了小喇叭。每到晚上开始广播,开唱《东方红》,播几段毛主席语录,放几段样板戏选段,最后以《大海航行靠舵手》收尾。内容天天如此。有的村组织爱好吹拉弹唱的人成立了文艺宣传队,编排《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等革命样板戏,在讲习所、生产大队院内露天演唱。看热闹的也是人山人海。青年人步行,老年人生产队给配三套马车接送。七十年代中期,半导体收音机(洋戏匣)开始步入富户人家。每到晚上,三亲六友到人家家里收听小说连播,单田芳最受欢迎,晋剧《打金枝》深入人心。炕上的、地下的少则八九人,多则十几人。这就是我童年文化生活的最高享受。
小孩儿们晚上成群结伙,在饲养院厩舍捉迷藏,惊的牛马不安。在碾房打土仗,灰头土脸,彼此笑的直不起腰。白天在井台周边冻水溜冰,在阳湾处晒暖嘻戏,挤油油、踢毛毽、抽毛猴、打纸宝、点羊窝……雪天套雀,雨天灌黄鼠。富家子弟买副军棋对垒那是最高雅的游戏项目。
花甲之人肯怀旧,回眸童年乐趣生。以上是我们农村五零后童年生活的真实写照。以此留给后人励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