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安山文学•“望安杯”首届全国征文大赛075号作品】祝辉||人生旅途的“印鉴”(散文)

人生旅途的“印鉴”
作者:祝   辉
    主编:非   
       人的一生,几十年,难免不磕磕碰碰,在身上留下几块或大或小的伤疤。这伤疤,犹如人生旅途上的一个个"印鉴″。
      我,是个社会中人,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在一生中也留下了许多这样的"印鉴″,至今使我难以忘怀。
                              A
       笫一块"印鉴",是在右手背上。这是我在孩童时期留下的符号。
       听父母讲,我是个发育比较迟缓的孩子,直到8岁时才学会说话,但顽皮程度不比那些发育正常的孩子差,属于典型的闷皮型。9岁那年,爸送我去离家有四五里路远的中心小学读书。学校在小镇的西南方向,而我家却在小镇的东北方向。我每天上下学,必经之地,就是这个小镇了。
       那些家在小镇上的学生,总是以"城里人″自居,欺负我这个居住镇郊的"乡下人″。他们要么站在桥头路口,拦着不让我走,要走可以,但得受胯下之辱;要么我得拿自家的花生、瓜果向他们进贡,才可以放我一码,否则少不了吃皮肉之苦。
       用现在的话讲: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我暗下决心,一定瞅准机会,教训这帮"城里人″,让他们晓得我这个"乡下人″也不是好惹的。
      一天傍晚,我经过小镇木桥时,发现"城里人″中的那个头领二混子,正拿着一把竹片子,横立在桥头,对我大声吆喝:"留下买路钱!″我一面假意挖口袋掏钱,一面凑近二混子,趁其不备,突然用头猛地撞他的肚子。只听"咚"的一声,二混子四脚朝天,跌倒在桥中间。我一步跨上去,骑在他身上,边揍边骂:"你再要不要买路钱?说!不说,我就揍死你!"
        "不要啦!请饶命呀!″二混子嘴里在讨饶,手里仍挥舞竹片,在不经意间,竹片把我的右手背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流淌不歇。
      "妈呀,我流血啦!″我捂着伤口,哭喊着。二混子趁机从桥板上翻起身,一溜烟地逃回家了。
       二混子本姓许,家就在桥头不远处,其父是经营杂货店的老板。他听说儿子在桥头闯了祸,就急忙赶来,立马把我背上肩,送镇联合诊所急救。而我父亲恰是这个诊所的合伙人。他见我血肉糊拉的手,问许老板:"这咋回事?″
       许老板结结巴巴地回答:"祝先生,是我家小夥犯浑,把您家儿子的手弄伤了。实在不好意思!″
       我父亲一面处理我手背上一寸多长的伤口,一面安慰许老板说:"您不要责怪自家小夥,我家这位也不是省油的灯!不过,小孩子之间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实属正常!您莫纠结。我相信,他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事后,爸常拿我手背上的一道伤疤说事:"儿呀,我告诉你:人之初,性本善,懂大爱,和为贵!二混虽横,但人并不坏,你要取其之长补已之短。懂吗?″我点点头。其实,我是似懂非懂。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一次,我从部队回故里探亲,在镇的桥头上偶遇二混子。他告诉我,伊中学毕业后,被海政文工团特召,当名演奏员,退役后到母校当老师。他主动抓起我的右手,指指那道伤疤,不好意思地说:"给你留痕了!″我开玩笑地说:"这是我们孩童时成长的印记!″我们相视,哈哈大笑……
                              B
      第二块"印鉴″,是在我左小腿的"穷骨″上。这是在青少年时留下的标记。
      在"大跃进″疯狂的年代,我初中刚毕业。这一年暑假,大队石书记找到我,要我把全村的青少年组织起来,成立一支暑期突击队,实行“四同″即同住、同吃、同学、同劳动,为"赶江南″作贡献。当时,盐阜地区的"赶江南"活动如火如荼,我们青少年当然不能置身度外。
     我领受任务后,立即向全村青少年发出"鸡毛信″,要求他们立马到大队部集中。不到一天功夫,就有二十多名中小学生应召。我们住在大队部的地铺上,吃在大食堂(当时实行人民公社食堂制,吃饭不要钱),干在集体田里。名为突击队,实际上是哪里活紧,就到哪里去,"来之能战,战之必胜"。
      天蒙蒙亮,我哨子一吹,大声嚷嚷:"起床,快起床!打早工喽!″
       突击队员们从梦中惊醒,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嘟嘟囔囔地说:"这么早就出工呀?太睏啦!″
        "少噜苏!快点,门外集合!″我催促着。
       不一会,队伍站立好,我布置出工任务:一小队负责黄豆地拔草;二小队负责棉花打杈枝;三小队负责玉米地松土。我的任务,除了参加劳动外,还要对各小队完成的数量和质量进行督查……
     第一天的早工,无论出勤率还是数质量,都不错。收工后,队员们正在大食堂吃饭,石书记来了,高兴地竖竖大姆指:"我刚才去看了,你们干得不赖!给你们表扬!″
      这把火点起来,队员忘却了腰酸背疼,也忘却了手心上磨出的血泡,你追我赶,干得热火朝天。一到晚上,一个个像死猪似的,倒头就睡了。可我怎么也合不拢眼,因出早工时,左小腿的"穷骨″(小腿骨上面,没有肉的部分,我们称之谓"穷骨”)被虫子咬破了一块,红肿,流黄水,又痒又痛。但我想到,自己是书记钦点的队长,不能做孬种,当逃兵,咬咬牙,也要坚持到底……
       暑假结束,突击队解散,我柱着竹棍回家。妈见我一拐一拐的样子,吃惊地问:"你这是……咋拉?″
       我若无其事地回答:"没什么,弄破了一块皮!"
       妈捲起我的裤管,发现我的小腿已红肿发亮,一按一个大瘪坑,伤口已溃烂化脓。她立马指派妹妹到镇上,喊爸爸回来诊治。
     爸回来后,帮我清洗伤口、消毒、敷药,还打了消炎针。爸说"穷骨″是皮包骨,不容易愈合,一再嘱咐我不能接触生水,也不能多走路,痊愈时间比较长……
     我休学了一个多月,又柱拐了两个多月,才揭去纱布,留下了一块像中国地图状的大伤疤。
       参军后,有战友问我这疤痕的来历,只能说:"这是大跃进的产物,时代的留痕!″事实也正是这样。
                               C
      第三块"印鉴″,是在我左眼下方。这是在部队当兵时留下的伤痕。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盘居台湾的蒋介石叫嚣"反攻大陆″,我所在的部队地处东海前哨,战备训练分外紧张,除了白天训,还要夜间训。甚至半夜三更,我们正睡得香甜时,突然警报声大作,值班排长哨子一吹:"快,紧急集合!″大伙在黑灯瞎火中,穿衣、戴帽、打背包,冲出门,列队,跑步,向连长报到。连长先进行战前动员,然后率队急行军十公里,搜捕海边潜伏敌特,直到东天鱼肚白,才收兵。我们个个汗流浃背,内外湿透,活像落汤鸡似的。那时候,这样的演练,更是家常便饭。
       一天早晨,我演练回来,正在洗漱,张指导员走过来,对我说:"三班长,今天新兵进行投掷考核。早饭后,你跟我去报靶!″
     去报靶,我当然乐意,便响亮地回答:"是!″
        靶场在我们炮库的东北方向两百米处,一片开阔地,壕沟纵横交错。在开阔地东侧是一百多米长、四米多高、三米多厚的土靶台。这批刚从江苏、安徽入伍的新兵,直接补充到连队,手榴弹投掷是必修课。他们投掷训练快一个月,这次如实弹投掷考核及格,就可以直接编到指挥排、炮班,正式上岗了。
      新兵们列队到了靶场, 张指导员把他们安置在一条战壕里,报到名的投掷手就进入离壕沟四五米远的洼坑,当值班员下令:"准备,投!″投掷手才能投掷。
       "走,我们去报靶!″张指导员带我到靶台南端,蹲在一个草窝子里。当一个投手投一个手榴弹,着地还未爆炸时,我就报多少米。起初,十来个投手,投的都不远,只有二三十米,手榴弹着地后四五秒才爆炸。所以,每当我站着报完一个投弹距离,才慢慢地蹲下身子。偏偏有个新兵在家当过铁匠,膀劲特大,手榴弹一出手,就是五十来米。我报完数字,还没蹲下身子,手榴弹就着地爆炸了,我的脸上被"崩"了一下,低头一看,茅草上尽是鲜血。我再用手往后脸上一撸,发现手上全是鲜血:"不好,我挂彩了!″
         "啊?真的挂彩了!″张指导员一面叫停投掷考核,落实安全措施,一面要我立即去营卫生所处理伤口。
     营卫生所在靶场西南二百米处的营区里。我用手捂着脸,向卫生所飞奔而去。
       "好险,弹片就在左眼下方一厘米处,稍上一点,这只眼就报销了!″值现军医边说边用摄子取弹片,可弹片被皮下血吸附着,怎么也取不出来。"对不住,我要打麻药,把口子切开一点,把弹片取出来!″说着,他先打麻药,然后用剪子把伤口剪开,再用摄子轻轻一挟,把一厘米见方的弹片取出来了。
       军医用摄子挟着褐色的菱形弹片,递给我看,说:"你看,多鋒利的弹片,差一点点打到只眼,多险!″我也暗自庆幸自己不幸之大幸。
       回到连里,连长批我三天病假,休养生息。张指导员也天天到我床前嘘寒问暖,还让炊事班送来可口的病号饭。后来,团里发了个事故通报,点名批评了张指导员。对此,我心里非常内疚,主动向张指导员检讨。可他却安慰我说:"你别自责,这全怪我组织指挥不到位,该批!血的教训呀!″我听了,羞愧难当……
       这次挂彩留下的疤痕,时时提醒着我:无论在何时何地,从事何岗何业,都要认真细作, 不能心存侥幸,安全第一。否则,轻者流血,重者丧命。这可不是儿戏呵!
                             D
      笫四个"印鉴″,是在我的腰部。这是我退休后留下的烙印。
     体检时,医生说我患上老年性黄斑变性,眼底出血,既要用药物延缓发展,又要到农村去,接受"生态疗法″。于是,我选定秣陵杏花村作为疗治眼疾的首选地,还租了一块四十平方米的格子田,种植蔬菜瓜果。
      起初,我种的蔬果不如邻近"村民″的茁壮,经讨教种植秘方,原来伊自沤有机肥,取塘泥,作为蔬果的基肥。我也效法他沤肥,可从哪里取塘泥呢?
     一天上午,我和老伴又到杏花村格子田,发现周边水渠里的水全排光,露出了厚厚的淤泥。我欣喜若狂,连忙一手拎只铁桶,一手拿个长柄勺子,过水渠小桥,趴在渠边,用勺子掏淤泥,一勺一勺地装进小桶。不一会,就装满了一小桶。
       我从地上爬起来,看看小渠不过一米多宽,两米多深,渠的两岸全用砖砌成,水泥打磨,想到当年自 己在部队拉练时,肩负几十斤装备,一两米的小沟,轻轻松松地跃过去,眼前这条小渠算啥呢?我满以为自己能一步跨过去,憋了一口气,从此岸猛地跃向彼岸。出乎意料的是,两腿不得劲,还没跨上对岸,连人带桶先摔在对岸渠边棱角上,再"咚″的一声,滚进渠底淤泥里。
       "孩他爸,怎么啦?″正在栽菜的老伴,听到响声,赶紧到渠边,见我面露痛苦状,惊叫起来:"快来人呀!有人跌倒水渠里啦!救人哪!″
       幸好清淤工人来上早班,把我从渠底托上岸,听说我这个七八十岁的"白头翁″还跨越水渠,大吃一惊:"您多大了?还跳?玩笑开大啦!″
       这时的我,腰部疼痛不已,不能站立行走了。老伴赶紧要女儿开车来把我送医院急诊……
       通过CT检查,医生诊断,我腰部创伤,肋骨折断两根,离脾脏仅两公分,幸好未伤及。临了,医生告诫我:"老先生,人老了不服老,不行呀!一条小沟,年轻时有强力量,一蹦就过去了;年老了,只有微力量了,心有余而力不足,跳不过去啦!″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在这一百天里,我怀着腰伤,认真反思:什么叫物极必反?什么叫量力而行?我这次所作所为,岂不是最好的例证么?这让我从腰部的伤痕上,深深地认识到:凡事都不能违背客观规律,若违背了,势必受到惩罚。我从这个血的教训中,得到了一个迟到的感悟!
                    2020年11月28日
                                             插图/网络
作者
简介
祝辉,江苏大丰人。1961年从军,历任组织干事、理论教员、宣传科长、政委;1990年从政;2002年退休。经历丰富,喜爱文学,曾在军内外报刊、新媒体平台发表小说、散文、诗歌、杂文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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