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让母亲看见我头上的白发
子曰
父母之年
不可不知也
一则以喜
一则以惧
摄影|侯建平
小雪过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周五下午,办完事,我顺便回了趟老家。推开门,我大声冲着院子里喊:“妈——妈——”
厨房门帘被掀开一道缝,母亲探出身子,一看是我,满脸惊讶:“哎哟,三儿咋回来啦?也不提前说一声,还没吃饭吧?快进屋,快进屋!”
母亲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撑着门帘,一脚高一脚低地站在台阶上。
父亲端着碗坐在火炉旁,乐呵呵地看着我。
“妈,爸,你们做的啥饭?”
母亲冲着父亲的碗一指:“喏,你爸想喝凉粉汤了,我就烩了一锅凉粉汤,不曾想你回来了,看来今天的饭没做对。三儿,你想吃啥?妈重新给你做。”
我掀起锅盖,热气扑面而来。方方正正半透明的凉粉丁、肥瘦相间的猪肉片、绿绿肥肥的菠菜、细细的胡萝卜丝,还有猪血、大肠、葱花、香菜烩在一起,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我深吸一口气,哇,好香呀!
我对母亲说:“妈,我一会儿还有事,就凑合着喝口汤吧。”
母亲略微有些诧异:“三儿,你从小到大都不喝凉粉汤,今儿个是咋啦?你别急,冰箱里有饺子,我给你煮饺子吃。”
我抓起铁勺舀了半碗,尝了一口,汤汁鲜美,用筷子夹块凉粉送到嘴里,软软的、糯糯的,顺着喉咙就滑了进去。
我一口气喝完,把碗底冲母亲一亮:“妈,今天的凉粉汤真好喝!”
母亲笑了。“你这孩子,打小就不爱喝凉粉汤,为此我可没少费事。每次做凉粉汤,都得专门给你包饺子或擀面条,你爸还埋怨我把你惯坏啦。今儿咋转了食性啦?”
我也笑了。自己也不大清楚以前为什么不喜欢喝凉粉汤,模模糊糊印象中有一次因为太心急被热凉粉烫伤了喉咙,从此就不喝凉粉汤。
我又盛了一碗,坐下慢慢品味。
母亲笑眯眯地看着我:“你们呀,都挑食,你大哥不吃粉条,二哥不吃黄花菜,你姐不吃胡萝卜,你不喝凉粉汤……”
母亲继续念叨:“小时候呀,凡是你们不吃的,都叫我和你爸吃啦。如今你们不回来吃饭,我和你爸想吃啥吃啥。可是,也不知道该吃啥啦。”
我低下头,觉得喉头酸涩,也不知该说什么,屋里一时安静下来。
喝完汤,我对母亲说:“妈,我现在啥都吃,孩子和媳妇不吃的也都叫我吃了。”
母亲怔怔地看着我,眼神有些迷离。
她指指我的头,长叹一口气:“唉,大了,懂事了。你看,连你头上都有白头发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这种又喜又惧的心情,我是深有体会的,可母亲看见她最小的儿子头上已有白发,心里是什么滋味,我不敢去想。
这时,脑子里突然跳出一句话,“父亲背儿子时,俩人都笑了;儿子背父亲时,俩人都哭了”。
我站起身,扭回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也不想让她再看见我头上的白发。
灶台上,凉粉汤依旧氤氲着温热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