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哭了,龙岩千年古泉边的街头小巷(下)

文/吴远平

与登高山隔河相望的古城墙和后城巷

现在的沿河路(中段),以前叫后城巷,1958年大跃进进期改叫跃进巷。现在的中山路商业街后的复街(东段)。古代叫后路巷,解放以后叫劳动巷。两巷都是老中山街南古巷,方向基本一致,从东到西,起点都在古铜钵巷附近,终点一条文石山西南(现中街小学),一条在文石山东北。巷中支巷又常常交织在一起,难以分清,过去老龙岩人便统称两巷叫“后路仔”。

我的祖厝老屋就在两巷之间,老大门属后城巷,小门属劳动巷,两个门牌号码,祖厝住八户人家。寄的书信有时写劳动巷,有时写后城巷,常常蒙得邮差跑了许多冤枉路。

后城巷(跃进巷)

后城巷东边从中井巷尾端开始,沿着古城墙,一直延伸到中山大街西门头为此(现九一南路口的道路中间),主巷全长约1公里,宽约3米,路面辅着河卵石,是古代战争时期守护城池的军用要道。

后城巷东段紧贴龙津河,西段紧依护城的大濠沟(即九一路边的大水沟,古代可以划船到现实验小学一带)它与登高山隔山相望,巷中果园,菜地也很多,环境非常优美清静。

1947年,龙岩发生6.15特大洪灾,东段古城墙由华侨张国祥为首出资加高加厚,改为防洪墙,保护龙岩城(龙岩县志有记载,南门头石碑也有记载)西段是文石山的余脉,地势较高,没有变动,一直到上世纪70年代,还保留着古城墙的原貌。

古城墙上,弹痕累累,百孔千疮。刻录了龙岩城千百年的历史沧桑,城墙内侧,记录了当年红军三打龙岩城,肖克将军率领红军战士在后城巷追赶,围歼陈国辉匪军的场景。城墙外侧的大弹孔,侧反映1967年,龙岩大武斗的血雨腥风。那是由风动厂后山方向,“红卫”武斗组织射向龙岩城的高射机枪子弹痕。反弹的子弹乱窜,还曾打死巷口中山街边的一个理发师傅。战后,邻居的小朋友爬上城墙,去挖子弹头去卖钱,每个子弹头二两重,又多又快挖。

古城墙上长满耐旱的野草和路石藤,藤上结满象小柚子般的果实,果汁象牛奶一般乳白,夏天我们常常摘来做“拼抛挡”吃(果冻)。

东边巷口不远处,有颗千年古榕树(现紫金药店后),树旁是后路沟出水涵洞,水份充足,因此枝繁叶茂,象一把巨型大伞,一树能遮三巷,南遮后城巷和南桥坂(前进巷),北遮后路巷(劳动巷),底部直径不规则,约有半个房间大,中间有点腐烂,形成一个大树洞。老人们常在树下烧香点蜡,祭拜,祈求儿孙平安,生活美满,他们称千年古榕已成“树神”或树王。

古榕树是铜钵附近小孩们的乐园,大家占树为国。春天榕树籽成熟,大风一吹,满地都是,我们常捡来吃,吃得满嘴乌黑,津津有味。困难时期,不知是谁发现榕树嫩叶也可以吃,大家也跟着捡来吃,味道象酸菜一样,成为我们饥饿时的点心。我们中的孩子王叫阿肥荣仔,爬树技术很高,象猴子一样灵敏。有一次发现榕树枯枝上长满黑木耳,他爬到树上,用竹杆钩了一大蓝子。

古榕树旁,还是龙岩有史以来第一个发电厂的厂房,每当夜幕降临,发电厂开始发电,周围几百米内都可以听到振耳的当!当!当巨响声。

电厂里有一位抗日战争时期就到龙岩的电工老师傅,叫丘士正。非常慈祥,对我们在树上乱玩,常和蔼可亲地劝导我们注意安全……

十几年后,我经上山下乡调进安装队当电工。我的师傅们都是丘士正的徒孙,我才知道丘师傅是龙岩电业界的德高望众的,技术高超的祖师爷。当时他还住在老榕树下的电厂旧厂房内,带领供电所变压器修理班在修变压器。他为龙岩的电力事业作出巨大的贡献,为龙岩电力事业发展培养了大批技术人材,我的同学严夏虎,是电业局的高级技师,他有幸父子两代人都是丘师傅的开门和关门弟子。前几年,老师傅去逝,《闽西报》发表文章,纪念这位龙岩电业界泰斗。

后路巷(劳动巷)

现繁华的中山路商业街后的复街,古代叫后路巷,这里居民大都以挑煤炭为生,解放以后改叫劳动巷。

它紧贴老中山街,巷子从东边的铜钵巷不远处的古榕树边接中山大街。巷西终点,从文石山下的石壁下转90°弯,出酒厂巷接中山街。(即旧百货公司对面)主巷全长约500多米,宽约2-3米的石铺小径。

巷子终端,是龙岩市解放后的第一个酒厂所在地,第一次全国评酒会上获得金奖的沉缸酒,就在此诞生。

巷边有一条清澈的大水沟,哗!哗的沟水伴随着古巷轻轻地流淌,水从韭菜园边的龙津河惠民坝引来,中途又注入上井泉的泉水,两水汇集后穿过巷尾古榕树下涵洞,出龙津河。

清澈见底的沟水可以洗衣洗菜,甚至饮用。沟里鱼虾、泥鳅很多,汛期到来,河涨沟满,我曾看见过一尺多长的大鱼也在沟里穿梭。童年的我,经常和小朋友们捡了破土箕等简单工具,往沟里一堵,就能捞上许多鱼虾。

小巷幽深,两边大部份都是有几百年历史的古民居,古色古香的深宅大院。间隔不远又有各种姓氏的大祠堂,大祠堂门外有许多石旗杆,高约5-6米,底下刻有中进士、举人等名字。巷中还有朝庭表彰的石牌坊数座。这里是龙岩古代历史文化遗址的重要组成部份,沉淀着千年古城的人文信息和历史遗迹。祠堂门口都有一对瞪着大眼、张着大嘴的大石狮,好象大声地向世人宣耀着先祖的光荣和显赫。

我们吴厝(宁洋吴)祠堂在中井巷略下一点,大门外石旗杆有六根,保留时间最长,一直到文革后期才被毁掉。祠堂前挖了一口象兰球大的大水塘,种植大量荷花和养鱼,夏天荷花绽开,满巷飘香,更重要的一点,它是后路巷唯一的消防水池,每当附近发生火灾,它都发挥了重要作用。记得1956年,南桥板“狗旺”家发生特大火灾,危及“姑婆宫”及周边民房,附近居民群众纷纷自发提桶赶去救火,排成几队,接力赛似地从吴家池塘取水,把火烧灭。

1965年,大池堂被中街修建队填埋,建办公室,1966年,又被城关付业联营(即城关建筑公司前身)占用。文化大革命时期,这里曾经是闽西革造会农民造反司令部所在地。

后路巷的腹地,文石顶山下有座龙岩历史最悠久的学校(500年历史),解放前叫“五权学校”,解放后叫“中民初小”,校址在“乐鼓和尚”的黄厝大祠堂内,共4个年级4个班,主要老师都是黄姓姐妹,校长叫黄玉钗,教导主任黄碧云。1959年以后改为公立中街小学,学校规模逐年扩大没有教室,便占用巷内所有老祠堂大厅为教室。

我小学就读中街小学,成绩不错,被选为学生干部,其中约两年时间负责敲钟、摇铃,同学又加封我一个“官”,叫“钟长”。学校当时很穷,连一个钟都买不起。后来还是运输总站铸造了一个钟送给学校,但敲不久,铸铁的蕊断了,我只得握着小摇铃,赤着小脚,在巷中各个祠堂前狂跑。常常下课铃摇完去小便,还没拉完上课时间又到,又得去摇……这个苦差事一直到毕业班才辞去。不久毕业班搬到2公里外的北门地区医院对面的许家祠堂。

在条件这么简陋、艰苦的学校学习,也培养了我们刻苦耐劳的精神。学校教学质量很好,一九六四年,我们这一届毕业共二十几个同学,毕业时80%都考上重点中学,我和柯仁河等五位考上龙岩一中,其余大部份考进龙岩二中。

我非常怀念在巷中陋校求学的这段经历,也非常感谢恩师叶汝寿的教导,也怀念关心我,培养我成长的第一任中街小学校长邹仁江老师,他是龙岩教育界唯一在教学岗位上献身的好校长。记得当年他住在黄家祠堂走廊,用竹席隔开的一个小房间内,每天晚上工作到深夜。学校要发展,没资金、没教室,处处都难住这位好校。我毕业后第二年,他猝死在学校里。

幽幽的小巷,有山有水、有果园、池溏,典型的江南水乡风光。是龙岩城的一块风水宝地。巷内藏龙卧虎,人才倍出。近代多位厅、处级领导干部从这里走出,单在龙岩市本地工作的就有六、七位。如第一任市长(县级)陈天祺,政协主席连子丹,公安处长陈基全……等。这里还涌现出许多高级知识分子和工程技术人材,如华东师大教授黄澄河,贵阳飞机制造厂总工程师陈××,以及他的侄儿酒泉卫星发射基地的科技工程人员……

著名的华侨陈灼瑞,张国祥、郭弥坚(又名百三万仔)……等都搬到“后路仔”盖番客厝,在此落地生根。

“后路仔”中大部份的人是挑煤炭、做苦工或从事建筑的泥水、木匠为生,还有中街农业二队的城中农民。但也涌现出大量的能工巧匠和各色各样的出类拔萃的人材。如曾参加建设中山公园的泥水匠名师黄仁竹,祖传大厨师林富开,油漆大师黄礼发(又叫冬瓜三),电工祖师爷丘士正,专治小儿疳疾的民间医生“乐鼓和尚”,还有做木匠兼做棺材的黄礼其(又叫麻皮三狗,他常为革命烈士捐棺材(包括魏金水的父亲魏根木),他曾当选首届人民代表和城关镇副镇长)……

1980年,因沿河路、上井路征用(当时征用费很低,每平方13元),我和巷中一部份人,含着热泪,捂住心痛,颤抖着双手,折掉住了几百年的祖厝老屋,告别千年古巷,搬迁到北门外凤凰隔山坡上重建家园。

2000年,龙岩城旧城改造,中山街和周边的右巷同时被拆除,它们已走完了千年历史使命,被现代化的高楼大厦所取代。伴培古巷的流水断了源,泉水被填埋,千年古榕树被砍得只剩下几根小树叉,在高楼大厅的包围下,孤独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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