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承素摹王羲之兰亭序》是“双钩廓填”吗?

闻是文化2018-01-09 11:11:04

《冯承素摹王羲之兰亭序》是“双钩廓填”吗?

林霄

2014年3月10日《東方早報》刊登署名林牧之的文章:《高倍放大反而證明'功甫帖’系雙鉤廓填》,針對拙文《'功甫帖’紙張檢測報告的說明》中《功甫帖》非“雙鉤廓填”而是自然書寫的結論,林牧之反駁如下:“同樣著名的'雙鉤廓填’本:冯承素摹王羲之《蘭亭序》裏面大部份字是根本看不到雙鉤線的”(林牧之原文)。而且指出《冯承素摹本蘭亭》還能夠看到自然的墨色變化,以此來證明:“雙鉤廓填”的摹本也能夠做到看不出雙鉤線,以及墨色的變化自然。林牧之有一個未經證實便拿來用的前提概念是:冯承素摹《蘭亭序》是“雙鉤廓填”本。將“摹本”自然等同於“雙鉤廓填”本。那麼,這件蘭亭摹本是“雙鉤廓填”本嗎?

《蘭亭序》歷代摹本眾多,這一件被稱為《冯承素摹蘭亭序》或《神龍本蘭亭序》,在名稱上是都是有問題的,它是何時的摹本,出自誰手,歷來都有爭議。這些都不是這裡討論的重點,沿用《冯承素摹蘭亭序》之名,只是區別于其他摹本。

我們先來搞清楚所謂的“摹本”有幾種製作方式:方式一“臨寫”,指對照原本徒手仿寫的寫本。如褚遂良、虞世南臨本《蘭亭序》。方式二“映寫”,指使用特製的黃蠟紙或油素紙或薄紙,蒙在原作上,對著光源,用毛筆直接用書寫的方式摹寫,比如台北故宮藏懷素《自敘帖》,就被傅申先生證明為“映寫本”。方式三“雙鉤廓填”,用上述特製的紙張蒙在原作上對著光源,先將字的筆劃輪廓用細線精細地勾摹出來,再用毛筆填滿輪廓線的中間空白部份。最難的地方是枯筆的飛白處。古人可以用這種方式勾摹出非常精彩的摹本,憑肉眼是看不出勾摹痕跡的,比如現藏於日本的王羲之《喪亂帖》,台北故宮藏王羲之的《奉橘帖》、台北故宮藏王羲之《远宦帖》。但這些摹本在放大鏡下還是能夠看到輪廓的痕跡。比如在起落筆處有鉤填輪廓交叉的燕尾,在枯筆飛白處看到紊亂不平行的亂絲,“雙鉤廓填”與“臨寫”或者“映寫”甚至描紅式的摹寫根本區別在於“填”與“寫”的區別,廓填是一種無數碎片化的細筆“填”滿輪廓內的空間,這是古代最精確的摹本製作方式,但失去了書寫感。而“臨寫”的製作方式具有了書寫感,卻犧牲了精准性。因此對於古代王羲之摹本來講,雙鉤廓填本的價值,遠遠高過臨寫本。以下直接引用傅申先生製作的圖片說明,見《書法鑒定—兼懷素自敘帖臨床詳唷芬粫ㄌū钡洳2004年版P46—49頁),以此說明“雙鉤廓填”的特征以及鑒定方式。

“雙鉤廓填”例一:台北故宮藏王羲之《平安、何如、奉橘帖》

《何如帖》“審”字局部,雙鉤落笔处形成燕尾交叉線。

《何如帖》“遲”字局部鉤填處顯飛白亂絲

《奉橘帖》“霜”字局部,見雙鉤落筆交叉燕尾

《奉橘帖》“霜”字局部見雙鉤落筆交叉燕尾線

王羲之《远宦帖》,台北故宮藏

《远宦帖》“多”字局部,見筆端鉤填飛白亂絲及輪廓線。

《远宦帖》“問”字局部,見筆端鉤填飛白亂絲

《远宦帖》“懸”字局部,見筆端鉤填飛白亂絲

《远宦帖》“疾”字局部,見長撇中鉤填飛白亂絲

我們再回來看冯承素摹王羲之《蘭亭序》,將會看到那些特徵?“林牧之”先生所說,有很多字根本看不出雙鉤線,其實不是“根本看不出”而是有些字輪廓線“不易發現”而已。其實是這件“馮摹蘭亭”上有更多字卻是可以明顯看到單邊輪廓線的,我們來仔細看看舉出的這些字,放大10倍、20倍後看到的結果。

先看林牧之文中選過的一個“根本看不出輪廓線”的“知”字:

“知”字橫筆明顯上方有輪廓線,輪廓線墨色較濃,而且與實際起筆產生交叉,露出“燕尾”。

在《馮承素摹蘭亭序》中,大致會有以下幾種情形出現:

一, 發現筆劃單邊有輪廓線,而實際起筆或多或少會偏離輪廓線,就露出實際吖P與輪廓線不重合的現象,也有部份字實際吖P完全重合輪廓線或者覆蓋了輪廓線,這一部份的字較難發現輪廓線。

比較明顯看出輪廓線的字有很多,比如下面的“盡”、“哉”、“嗟”、“禊”、“當”、“仰”、“茂”字。

二,實際吖P偏向輪廓線一方,造成另一方缺墨,另起一筆,作為補筆。或許有些筆劃是用兩筆模仿原作毛筆的開叉現象或斷墨現象。

如“死”、“歲”、“觴”、“同”等字。都是用兩筆來寫一筆。

三,發現起筆位置錯誤,重新起筆。

如“有”、“可”字。

四,用不止一筆來畫出枯筆分叉處。

如“左”、“為”字。

以上四種情況在馮摹蘭亭中反復出現,無疑,這是一種摹本,那麼它是以上哪一種方法的摹本呢?首先排除前面兩種:“臨寫”和“映寫”,那它是“雙鉤廓填”嗎?又不是。因為往往只看到筆劃的單邊輪廓線。而且有些輪廓線只有局部,也就是輪廓線並不完整。比如“情”字:

而且在大部份筆劃看到的是自然書寫的墨色,濃淡自然,筆劃交叉處墨色重疊自然,特別是起筆處往往偏離輪廓線,而且偏離的很厲害,顯出書寫者自己的書寫個性,起筆動作偏大。此帖顯出“寫”的成份很大。

因此我在這裡提出了另一種摹本製作方式:“單勾臨寫”。

這種摹本製作方式是這樣的,1,將薄紙蒙在母本上,對著光源,將筆劃的單邊輪廓用細筆摹下,甚至只摹下部份線條,或者線條的起止處、轉折處,這樣的作用是,使接下來的臨寫不至於偏差太大,以免使文字排布脫離了整篇的正確位置。2,用徒手臨摹的方式,尽可能地照著輪廓線重疊的位置臨寫。個別筆劃缺墨或者線條偏瘦的地方,用補筆補救。這種摹本的製作者需要有很高的書法功力。

現在可以解答林牧之所說提出的問題:問題一:“雙鉤廓填就一定沒有墨色變化嗎?”問題二:“雙鉤廓填是否一定能夠看到輪廓線?”。我的答案是:

答案一,雙鉤廓填一定沒有自然的墨色變化。

答案二,雙鉤廓填一定能夠看到輪廓線。

因為冯承素摹王羲之《蘭亭序》不是用“雙鉤廓填”法製作的摹本,而是一種單勾再臨寫的、補筆製作的摹本,暫且稱為“單勾臨寫”。這種摹本的特點是:既有雙鉤本的部份輪廓線特徵,又具有寫本的特徵,墨色自然變化,飛白處沒有亂絲。

雖然傅申先生也將流於美國的王羲之《行穰帖》歸於“雙鉤廓填”,此帖不僅有墨色的濃淡變化,也可以在放大鏡下發現輪廓線的痕跡。因此也很有可能,《行穰帖》的製作方式與冯承素摹本蘭亭一樣,也屬於“單勾臨寫”的摹本。

本文提出又一種“單勾臨寫”的摹本製作方式,,將傅申先生總結摹本的製作方式增加了一種。以《冯承素摹蘭亭序》為例,意在抛磚引玉,若有不妥,則請教于大方。也在此感謝林牧之的文章,雖然我不同意他的結論,但他的這篇文章,畢竟引出了一個更有意思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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