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测:下一个时代,书籍会屹立不倒
虽然他名叫何睦,在访谈之前却不甚“和睦”。三四番推托后的坚持下,我们终于在会议室里,与《声律启蒙》的书籍设计师何睦“聊上天”。
为什么说“聊天”呢。何睦是一个特别惧怕官方形式的人,33岁的他,收集球鞋,情怀至上。对他来说,规矩限制了创作自由,这也是他推托采访的理由。见面之后,他几次让我们关掉录音笔,甚至紧张地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
《声律启蒙l吴冠中插图版》在推出后,书籍的设计感,得到了许多读者及出版社的认同,有人说这本书是”行走的配饰”,“才妈”的标配;有人更说 ,文字古韵、画风清新,孩子虽听不懂,但好看又好听,足矣。
背后负责全书设计的,便是中国国家地理图书的设计师何睦。他留着一顶烫过的卷发,穿着卫衣球鞋,戴着圆框眼镜,抓着谁都爱调侃,一副老北京胡同串子的模样,人们一见他就爱发笑。
设计师何睦
枯燥的文字经何睦的设计出版,有了鲜活的灵魂,与作品风格不谋而合。
何睦设计的《你的脚步走在你的心上》
何睦设计的庆山作品《仍然》
摄影师奚志农把何睦设计的《极致之美》赠与英国威廉王子
①
关于“审美”这件小事
《声律启蒙》原是从康熙年间流传下来的国学读物,简单的声韵格律和层层属对,组合成一本训练儿童吟诗作对的书。第一卷打开,“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文字如此优美的一本古籍启蒙读物,市面上大多数版本却如教辅书般沉闷。
2015年,“地道风物”微信公号颇具匠心地将《声律启蒙》结合吴冠中的画作排版推出,优美的文字加上兼具东西审美的画作,这条微信的阅读量瞬间达到十万以上。
与儒学启蒙的仁义礼智信不同,声律启蒙是传统诗与画的美学启蒙:它既包容了山川大地河流的无限景色,更传达了“江上远行客”的人生况味……审美的需求在过去的阅读里,被文字的光芒掩盖而不被重视。这本书是一个契机,大家开始思考,如何将这个素材用更好的形式表达出来。于是,这项浩大的工程开始了——把《声律启蒙》简读化,并配上画家吴冠中的画作,做成一本普及度高的国学读物。
策划创意有了,落实并不容易。文字稿已是古人留下来的,因此,这项事关“审美”的工程里,最重要的是设计师的“改头换面”。好在此前,这本书的策划编辑董佳佳与何睦这一对傲娇的拍档,在合作做书这件事上已积累了五年多的默契。
《星野道夫的北地之梦》(文章出现的所有书均为何睦设计、董佳佳任策划编辑)
董佳佳说,他外表看是个糙老爷们,但“心里开着女人花”。他做的书拿出去很多人都说是女设计师做的。我比较认可他的地方是,不流俗,有想法,能够做出自己的气质。
能与知己做拍档,对艺术创作来说极为难得。拿到这个经典作品之后,如何展现它的美,就成了接下来的重头戏。
《声律启蒙》是一本公版书,因为干涉因素少,相对倒有了更多设想的可能。何睦提到,考虑到文化的传播理念,这本书设计首先的一点,是把装帧形式做得实用。而吴冠中大师,又是国内外知名的中国画家,如果能把这两者结合得好,证明了出版方和编辑方,对图书市场的准确把握。
通常来说,在文稿完整的情况下,何睦会先阅读一遍。他笑道,不是每本书我都爱看,但我每次都寻找一个让我感兴趣的点,我不是一个纯为了工资工作的人,必须要从中找到这份热爱,才能去工作。
比如在设计《海错图》的时候,我拿到的文稿不全,内容也不太感兴趣,后来我每天都去翻作者小亮的视频看。渐渐地从作者口中,了解到他的社会观点以及书创作的过程——这就是我感兴趣的地方。接下来,便很顺利地创作了符合《海错图》的设计。
《海错图笔记》
②
“独立”与团队
拿到《声律启蒙》,草木色的方开本很有复古感,布面精装的封面包裹着厚实的内文。翻开来,左页优美的诗句以传统信笺的方式竖排,辅以经典红圈的注释,右页是吴冠中意蕴无穷的画作。
这种视觉、阅读上的舒适体验,并不是偶然。首先,选择方开本,有利于字与图片的码放,增加古籍阅读感。其中花了最多功夫的,便是内页文字与图的设计。何睦提到,吴冠中的画在这本书里非常重要,如何更好地展现图片,又不打扰文字,使它们能够相得益彰,他想了很久。最终,在文字上用了书法黑框,画的左上方加了简洁的裱线。
其实,不拘一格的他,在工作上比谁都讲究。
何睦强调了文字上点的设计,“设计点多了会引起阅读混乱,少了又缺乏美感。红点与整书的结合,要保持连贯性。文字有文字的线索,图也有图的线索。我希望能把握好纸张与人的关系,让读者看着舒服。我现在招人第一条件,就是排出来的中国字儿,阅读感要舒服。如果是做强广告的人,做设计不会考虑读者。但我们书籍设计师,关系到文化的传播,一定要考虑读者。我愿意花一整个下午调字号、行间距。”
何睦不止有强迫症,还是一位球鞋痴迷者。前些天,他发动了十几位同事帮他抢限量版的球鞋,被动员的同事都苦不堪言。他说,我并不是为了球鞋好看什么的,乔丹陪我走过少年最青涩的岁月,给我的激励和影响不可磨灭,我想要留下点什么缅怀。
何睦的心里,一直保留并坚持着这份纯真。“如果有机会不顾现实,我会去当一位独立设计师。”何睦小声地说。
何睦与他的球鞋
他并不是十分自信地讲出这句话,毕竟,在现实面前,“独立”是残酷的。但在这个团队里,何睦总把自己作为个体的力量放得很低,他认为,一本书的成功,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团队的默契。编辑很尊重设计师的创意,设计师也愿意听取编辑的意见。
他说:“董佳佳让我在设计的时候心理很踏实、有底。其实,这种磨合很不容易,我接触过很多外面的编辑,干活非常糙。我能理解不干活,不能理解干得非常糙。”
《有鹿来》,这是何睦突破他固有风格的一部作品
在我看来,何睦是一个对自己的“认真”不自知的艺术工作者,比起他自己认为的“在体制内就得服从”,他更追求的是艺术上的完美。很多情况下,编辑说改两个字,他倘若不负责,可以几分钟就改两字,但他并不想混沌地完成工作,于是,因为改这两个字便要牵动全身,重新修改全书。
认真使作品逐渐地得到了认可。对他而言,最好的奖赏,是工作上设计师自由度的提升——举个小例子,之前出版的书上,“中国国家地理”的红标一定要出现在固定位置,现在已可遵从他的设计而自由调整了。
何睦曾经在开会时,为了自己的坚持与领导叫板。领导笑着评价他,“作品有强烈的个人风格,产生了很多好作品,与天赋一样出名的便是怕老婆。”
摄影集《看见·看不见》
③
“我还不是第一个”
何睦的办公桌上,零散地放着草图、书和杂志,吸引人眼球的是一本小马橙子设计的《音乐使人自由》,封皮都已经被翻得都破皱了。
何睦很喜欢小马和橙子的设计,他们是国内知名的书籍设计师,风格简洁有力,散发着清新的现代感。他们除了获奖被人谈论外,很少做自我宣传,十分低调。同时,小马和橙子每做一本书准备时间很长,必须把全文看完才开始设计。
小马、橙子设计的封面
当我问他,目前最为满意的作品是哪个,他坚决地说一个都没有。“我眼高手低,总是想有可能我能做得更好,但我不确定能做得更好。”看了很多获奖的和国际上的各种好书,何睦对自己的作品不甚满意。“因为我还不是第一个设计出这种形式的人,现今我的设计,都一定程度上从其他设计上汲取养分,不能说是真正完全属于我的设计,所以我不够满意。”
“如果《声律启蒙》重来一次,抛开现实的顾虑,我会坚持用繁体字。”他笑道,目光闪烁着。可惜,无论是从规范化的角度,还是从市场的角度考虑,简体字都是必须采用的,所以当时繁体字的想法被否决了。
此次买书,赠送的独家抄诗本
我问何睦,你以后会支持孩子当设计师吗?他给了一个何睦式的答案——“我希望他野蛮生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次《声律启蒙》又一次开启了很多人对图书之美的渴望。“在未来的阅读世界里,杂志这种快餐性载体会消亡,最传统的书籍会回到最高的位置,屹立不倒。”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