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学丨《身价》小说
2018年刚开年豫南大地下了一场暴雪，气温骤降，天寒地冻。钱顺子的继母张文秀自从下雪后已经连续几天没有睡安稳觉了，心急如焚的她一大早就踏着厚厚的积雪走了几公里山路再搭车到了县城，这位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塌肩驼背、目不识丁的老人辗转找到了县看守所。
她怯生生的敲开了门卫室的门，门卫值班老赵问他:“老太太，这么大的雪，你来看谁？请进屋坐吧。”
“我……我……我想见见钱、钱顺子，他关在这里头吧？”，有点晕车，张文秀半天才缓过神来，她慢慢地走进屋，轻轻地坐在一旁的排椅上，把肩上的还沾着雪花的包裹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
“你是他啥人？”
“我……我是他妈。”
“哦……嗨！钱顺子关进来几个月了，一直没有人来看他，你咋才来呢？听说他很有钱，身价几千万呢……老太太，我看你也不像有钱人……你先登记吧……这里管的好严，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老赵边说话边打开登记簿，并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一遍这位土里土气的乡下老妇人，慢腾腾的把张文秀的姓名，住址等等一一记在本子上，随后用桌上的电话机拨了个电话。
过了一会儿，一位穿着警察制服的人进了门卫室，老赵急忙站起来说:“徐所长，这老太太说她是钱顺子的妈？”，徐所长走到张文秀的跟前，伸出手说:“您好，我们一直在联系钱顺子的家人，最近他的情绪一直不稳定，可他从来没有提到您……他告诉我他父母都不在了。可我们公安办案的同志曾经去过钱顺子老家了解情况，村干部说他有一位后妈，因老家的房子几年前倒塌了，无处安身，投奔邻县的远房亲戚，失去联系好几年了……”
张文秀一脸吃惊，不知所措地伸出那双满是老茧的手紧紧的握着徐所长的手半天不知说什么好，老赵急忙介绍:“老太太，这是徐所长，你不是说你是钱顺子的妈吗？你儿子由他管着的……”
“领导，我……我……我就是钱顺子的后娘……我能见见他吗？”
“哦，原来是这样……老人家，您请坐吧，我把钱顺子的一些情况给你说说”，徐所长也坐在排椅上，老赵用一次性杯子给他俩各倒了一杯热水，徐所长接着说:“钱顺子关进我们所快半年了，原来他假冒别人的专利生产建筑涂料被人家告了，他是犯了法，可那件事不大，最多判刑一年半载的，本来还可以缓刑不用坐牢的。谁知道进来以后没有几天，他又闹出了非法集资放高利贷案，公安局一直在派人查办的，因牵扯的人较多，估计问题很严重，他本人情绪极不稳定，也不配合，所以……”
张文秀一听急了，刚喝进嘴的一口水一下吐出来一半，急忙打断了徐所长的话。“领导，你听我说，我们家老钱就这一个儿子，从小屋里人都惯着他，可他本质不坏啊……”
徐所长说:“您别急，听我慢慢说:他刚进来时，有个叫王曼丽的女人给他送来了被子和生活用品，并交了500元生活费。您儿子烟瘾大，猛一进来也不能完全戒掉，500元很快就花完了，您儿子就请求我们再联系王曼丽送钱来，我给她打电话，一开始电话通了但没有人接，后来电话停机了！他又请求我联系他原来的几个朋友，结果这几个人都说到外地了有事来不了。打这以后，您儿子就变了，一句话都不说，几次寻短见，幸亏都被我们及时发现了才没有出事。目前，他的案子正在侦查阶段，按规定我们不允许他见您的……”
“真是造孽啊!老钱啦，你咋不保佑你的儿子呢？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老钱一家可就完了……”张文秀边抹眼泪边无奈的说着，“领导，你不晓得，钱顺子10岁时他亲娘就死了，老钱带着两个闺女和一个儿子过日子，当时老钱是我们村子里唯一的万元户，他比我大15岁，那时候我娘家很穷，为了给两个哥哥娶媳妇，我一个黄花大闺女嫁给他了，一进门就做了绝育手术，不允许我有自己的孩子……他的心够狠的……” 张文秀停了停，继续说:“我和老钱辛辛苦苦把三个孩子拉扯大，顺子结婚那年老钱就撒手走了，紧接着我又照看孙女和孙子……我有什么错啊？老天爷呀，你惩罚我吧，别让顺子受苦遭罪啊……”，她越说越难过，呜呜咽咽的小声哭了。
“别难过，来，喝口水，慢慢说吧”，徐所长拿起热水瓶给她的杯子里填了些热水。“这也是报应吧，我把老钱留给我的八千块钱全都给顺子拿去做生意，他很争气，生意越做越好，先在镇上买了地皮盖了三层楼房，没住几年又在县城买了房搬到县城里了。后来买了车，后来又换了车，听小闺女说那辆车一百多万呢，后来他也离婚了，不要原来的媳妇，跟那个叫曼丽的女人在一起鬼混。”
“老人家，顺子对你咋样呢？”，徐所长问道。
“嗨！人大性子大，他爸死后他再没有叫我妈了。刚搬到镇上头两年他还回老家过年，我一个人把田地都种着，里里外外都是我一个人干活，那几年他一家住在镇上，柴米油盐都是我亲自送去的……后来，我因长期劳累身体一直有病，田地就不能自己种了，平时村子里劳动力少，我只能请一个叫二傻的光棍汉侄子帮忙，村里人就传闲话，说我不守妇道，跟傻光棍好上了，顺子听说后脸上挂不住，就不再搭理我了……
这些年，他没有给我一分钱，我想看看孙子和孙女，他也不让我见啊!我今年才60多岁，人家一看都说我80多岁了！我一个人在老家住，瓦房漏雨无人修，后来厨房倒塌了，实在没有办法啊……幸好我的一位的远房表哥收留了我，他是退休教师，表嫂因癌症去世，现在，我俩就依靠他的退休工资过日子。”说着说着，张文秀哭的更伤心了。
“ 我是一个多余的人了，我不识字，不会用煤气灶，也不会用手机，只有逢年过节时两个闺女来看看我。下大雪头天晚上，小闺女到我家把他哥顺子的事一五一十的都跟我说了，我才晓得他出了这么大的事。真是造孽啊，本来小闺女和女婿在一家大公司打工，干的好好的，有利这个混蛋非要小女婿把人家的配方偷出来，自己在县里开工厂，生产跟人家一样的涂料，听说厂子生产了大半年，卖了几十万，人家大公司知道了，就把女婿送派出所了，开出了条件，私了要价100万块钱，公了就是要坐牢。小闺女去求他哥哥，让他去跟人家求情、赔个不是、出些钱把事了了，可顺子财迷心窍，宁愿坐牢也不愿意出钱，结果，顺子也被公安局关起来了，小女婿也被关起来了，小闺女也被公司开除了……呜呜，顺子，你真是个混球啊……这些年了，你一直不搭理我就罢了，你还坑害你的亲妹妹，难道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吗？……这些年我受尽了委屈，我真不想管你啊!……可、可老钱就这一个儿子，老天爷，我咋办啊……”
“老人家，您把您知道的都告诉我，这样我们也好做他的工作，争取让他开口说话”。
“顺子变了，变得简直不是原来的顺子了。我也是前几天才听小闺女说，这几年来他先是承包荒山，成立了啥子合作社，然后找银行贷款，再把贷出来的款拿去放高利贷，并把亲戚朋友的钱都拿去放高利贷了。自己小学没上完，却嫌弃原来的媳妇没有文化硬是逼着离婚了，和一个叫曼丽的歌厅小姐在一起鬼混，成天以赌博为业，大把大把的输钱……他偏听曼丽的鬼话，偷偷开了涂料厂生产涂料，人家知道后要100万元私了，曼丽说不能出钱，在牢里坐几个月出来就没事了！结果人家到法院告状，他就被公安局关起来了。顺子不知道，他关起来没几天，曼丽就把他的车低价卖了，180万的车只卖了70万，还带着他的几百万块钱跑了，更要命的是他放一千多万块钱高利贷的那家房地产公司老板跑了，公司倒闭了……顺子这回是彻底完了，再也爬不起来了……”
“原来是这样了，怪不得他不说话了。”
“嗨，各尽各的心吧，我担心顺子在里面冷，把他爸留给我的军大衣带来了，这些年我一直都没有舍得穿呢……”，张文秀说着，解开放在地上的两层编织袋，从里面掏出一个破被单包着的黄色军大衣，这件大衣还是新的，另外还有一个红色布兜，里面有20几个煮熟的鸡蛋，几乎都碎了。
“你瞧，我太笨了，路太滑，我在路上不小心摔了几跤，鸡蛋都摔碎了。”看着破碎的鸡蛋，张文秀感觉很可惜。
望着眼前这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听着她说的这些事，徐所长和老赵都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老人家，我们这里有规定，钱顺子的案子现在还没有查清楚，所以，他现在还不能见您，也不能收您的东西。不过，请您放心，顺子在里面不冷，您走后我就把您今天来看他的事告诉他。”
“那，那他么样晓得我来了呢？” “老太太，你要是有钱，可以放在我这里，我们可以给他做好吃的。”老赵急忙插嘴。
“老赵，别乱说!人家一个农村老太太够可怜的，哪儿来的钱啊？”
“有，有，我有，我今年捡板栗，捡茶子，捡桐子，捡白果……卖了200多块钱呢！”她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的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个折叠的手绢包，慢慢打开，里面有一轧钱，有一块的，五块的，十块的，二十块的……
“下雪了，车费涨了一半，我回家还得留30块路费呢”，张文秀自言自语的说。她把老赵给她写的189块钱的收条捏在手心里，把大衣包和鸡蛋包装进编织袋扛在肩上，很不情愿的出了门卫室，踏着厚厚的积雪恋恋不舍的走了。嘴里小声唠叨着“顺子啊，你咋这么混啊？老钱啊，我算是尽力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徐所长匆忙来到关押钱顺子的号房，对着心灰意冷的钱顺子说道:“钱顺子，你后妈张文秀刚才来看你了，她给你带来一件军大衣和一兜子熟鸡蛋，按规定你现在不能接受外面的东西，我们让她带回去了。她还给你留了189块钱，并特地让我转告你不要灰心，要好好活着。”
钱顺子猛然浑身一颤，快步走到窗前，对着徐所长喃喃的说:“我……妈……来……了，我妈来了，我妈来了，我妈来了！”，他的声音由小变大，从弱到强，既象是对自己说也象是对别人说，两颗大大的泪珠挂在他干瘦的眼眶里。
看着钱顺子终于开口说话了，徐所长接着说“:钱顺子啊，城里的人都在谣传你身价两千多万，自打你进来之后，你的那些朋友呢？你的女人呢？你的身价体现在哪里？是你的房子？是你的车子？还是你的曼丽？我看都不是!你的财富都在你这位农村后娘身上，她可是被你遗弃的无价之宝啊……”
（图片来自画家墨池）
作 者 简 介
作者简介:陈世学，男，51岁，河南省新县沙窝镇人。文学爱好者，出有诗集《向往》。现任河南舜禹水利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技术负责人，高级工程师，一级建造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