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柔软的印记

柔软的印记

在我们那个年代出生的人是讲究很多规矩的,譬如:孩子不能随随便便询问长辈的大名,更不能呼喊长辈名字,所以我的记忆中就只记得谁是外公,谁是外婆。直到前几天,随二舅舅去外婆墓地扫墓,看到墓碑,才知道外婆出生于一九三三年六月二十六日,姓姚名秀英。

墓碑照片上,外婆剪着短发,表情严肃地眺望着远方,这是她拍照时的标准神情,不是她平常的样子。

倏地,往日的一幕幕便涌现到眼前。

记忆中外婆经常“咯咯”地笑着,偶有严肃,那是她在思考问题。外婆养育了九个子女,其辛苦不言而喻,大舅的英年早逝,更是给了外婆致命一击。难以想象,一个年轻的生命骤然从父母的世界里消失,留给父母是怎样的伤痛!小时候,睡梦中的我曾被外婆呼着大舅乳名的哭喊声惊醒,外婆的失子之痛,无人能够体会。

外婆在50年代被划分为富农子弟,受到过文革的冲击,对她及家庭打击很大!我记事时常会看到不识字的外婆找识字的人帮她写材料。那个年月,交通不发达,通讯也落后,找谁,在哪,都得靠打听,谁能解决她的问题呢?到后来成功平反,真不知道外婆人前说了多少好话,人后吃了多少苦!外婆是个坚强的人,一般妇女估计早就垮了。

外婆家离我家比较远,有十几里路,那儿是一个村庄的最前头;靠近公路,看起来不像个村庄,只有四五户人家。后面是一条小河,前面有一条小小河和窑厂(现在叫砖瓦厂)。这几户人家都种田,一排小草房,邻里邻居因为地界问题,常常闹得鸡飞狗跳。去了那里,只能在外婆家玩。虽然他们的邻里关系紧张,但外婆的家却是我向往的乐土:外婆家人多,有几个姨还未出嫁。最小的二舅舅仅比我大四岁,他经常拿着笔记本记录着收音机里的新闻,我就趴在一旁傻傻地看着。

每次去外婆家,下了公路有一条在草丛中的小路通往外婆家。我腼腆,走在小路上,原来的大步换成小步,慢慢地向前走,怕被人看见。那一排人家养的狗还是发现了我,都“汪汪”地叫了起来,这时外婆就笑着迎出来,一边阻止狗叫,一边招呼我:“放假啦!乖乖,乖乖!”

外婆把我当客人一样,舀水放锅里烧开,打上几个鸡蛋,盛到碗里,放两勺白糖,端到我面前的桌子上,摸着我的头笑呵呵地说:“慢点吃,别烫着。”这待遇在当时极高,外婆来我家,妈妈也这样招待外婆,外婆总会吃剩下来,给我和妹妹吃。

倘若是暑假,外婆家的瓜果蔬菜可多了,什么黄瓜、香瓜、面瓜,小枣、番茄,都是在外婆家认识的。在她家里面,没有被饿的感觉。你要是想吃,得让外婆去摘,哪一个瓜长在哪里,外婆都是记得的。如果发现哪个地方差了什么,她会疑心被谁偷走了,会不高兴。也不知怎么的,那个年月,小偷还挺多,家家户户出门种田,都要有人留守看门。也许被那年月生活所逼,就像孔乙己明明是偷偏要说窃书不能算偷?

外婆家门前的这条小河,夏天满是芦苇和蒲,要是有人躲在里面,你一定寻他不着。暑假里树上的知了声响彻天际,雨后,小河里的咕呱声不断;夜晚,萤火虫飞来飞去,芦苇丛连同周围的庄稼地,一起演奏动植物合奏曲,给漆黑的夜晚带来一些狂野的味道。我们用晒干的蒲绒点燃放在席边烟熏蚊子,外婆用芭蕉扇给我们扇着风,边讲着她心中的故事,大都是各姨家的家长里短;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进入了梦乡......第二天天一亮,外婆已经在地里劳动了。

冬天最热闹的是大年初二,儿女亲戚都领着全家老小到外婆家集合。那天,外婆家几间草房人气特足。中午,男人们一桌,小孩儿一桌,所有女儿都去厨房帮忙做菜。几个姨夫和二舅舅团坐在外公身边,起先都是很有秩序地敬着小酒,喝着喝着,声音就大起来了,吵起来,这像是每年的最后一道菜。外公是解决不了矛盾的,非得外婆出场评理才行,那些醉醺醺的男人们已经不受裁决了,争得面红耳赤,偶尔还会拉拉扯扯。这时候,外婆就来收拾闺女,总会有人被弄哭。

每次发压岁钱都是从我开始,因为我是小孩子中最大的,按顺序来,不然会发乱了。外婆很大方,我们领到的压岁钱比较大;多少年来,从5元涨到10元,从10元涨到100元,不论在哪一个阶段,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不敢拿去随便花的,后来都得“交公”。哪像今天的孩子,你给1000元,他都敢用。

外婆记性也好,我在乡镇中学做老师时,小家就安顿在校园的最后一排,外婆时常给我家送菜,老远就能听到外婆和邻居招呼的声音。

“王奶,又给孙媳妇送什么好吃的?”外婆笑着回应这邻居老张奶,“哪有什么好吃的,都是自家地里少打药水的菜,顺带给大孙媳妇。”外婆赶集,其实也不顺路呀!我们听到声音赶紧迎上去,把外婆接进家门。

有时,不知怎么唠嗑,外婆就对我爱人海云讲各姨家的故事,爱人挺认真地听着,坐在一旁的我就给外婆的故事做批注,好让爱人也能听懂一些。

我到县中工作后,外婆不知道我住哪里了。但在我三十岁生日那天,外婆还是来到县城,找到学校,打听我的住处。我们中午到家,外婆已经到我家了,我们惊喜地问外婆:“您怎么摸到这儿啦?”外婆笑着说“问人的!”我的个天哪,县城虽然小,但想找个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外婆虽然不识字,但她很讲究礼仪的,每当家里来客,总要先茶水招待,然后才是正餐。我们却不懂这些,竟然忘了给外婆煮上一碗鸡蛋茶,就直接上桌开始午餐了。原来外婆这个“不速之客”,是惦记着今天是我的生日,她老人家为这个赶来的,我自己反而忘记生日了。就为我的这个生日,她居然一路打听,摸到我这儿,我的心头一热,差点掉下眼泪。还是妻子打了圆场,说:“添人添寿,外婆真是用心了。”很少过生日的我,却在三十岁生日这一天,外婆赶来为我庆生,还有什么仪式比这更让人感动呢!

外婆犹如一杯醇厚而又绚丽的美酒,是沧桑岁月酿就;我们晚辈品尝的时候,要注入自己的心声和泪滴。外婆一辈子要强,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凭着她的坚韧和执著,克服了生活中的重重困难。人生的磨难、生活的压力、子女众多的家庭负担,没有使她退缩,她硬是闯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活出了那一代人的精彩。

外婆在二〇一〇年十二月五日驾鹤西游。一晃,她老人家离开我们已经十年了,但是她那爽朗的笑声,那亲切的话语,那坚韧的性格,永远不变地印记在我柔软的心灵深处!

图片/网络

作家简介

郑冬前,高级教师,县初中语文学科带头人。文章曾发表于《中学语文教学参考》《教育科学》《魅力中国》《名校》《中学生导报》《新课程报》《盐阜大众报》《盐城晚报》《响水日报》《灌河文学》等。他喜欢写些习作记录自己的生活,也坚信每个人都可以成为生活的记录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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