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180期】《智泉流韵》主编郭进拴原创长篇人物传记《鲁慕迅传》【九】
踏进“政治雷区”
唯一腔痴情,
一身傲骨,
总是癖性难医。
——鲁慕迅
1952年10月,鲁慕迅被调到中南大区《长江日报》社工作,大区撤销后又转到武汉市《长江日报》社任美术组组长,戴筠被调到湖北省文联任《湖北文艺》编辑部通联组组长。
他们在中原大学因谈恋爱受到校方批评,只好转入“地下”,捎书传信,交往不断,感情愈加深厚。
现在,他们的爱情终于成熟了,单位为他们腾了一间办公室当新房,两个人领了结婚证,行李往一起一搬,衣服也没换,下了班就从各自的单位回到“洞房”。那时,结婚既不请客,也不送礼,毫不铺张。他们的几位同学和同事听说了,也来到“洞房”贺喜,还给他们送来了一些画片、像册、镜框、贺辞之类,有位男同学只花8分钱买了一盏灯笼,站在凳子上悬挂于顶棚,喊了声“满天红”,竟夺了个“头彩”……
送走客人,他望着俭朴而又干净的新房,望着新娘,他感到无比的幸福;她的两眼也闪烁着欢乐的光彩,明亮得像秋天的湖水,荡漾着迷人的幸福的光辉,她那俊美的脸上也显出了被幸福陶醉的样子。
人生似花,而爱便是花的蜜。尽管她的劳动量也很大,但她从未忘记自己作妻子的责任,生活上更是对慕迅体贴入微。为了不分他的心,让他安心工作,戴筠挑起了全部家庭重担,她还把慕迅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祖母从老家河南汝州接到武汉,问寒问暧,端饭送茶,无微不至地关心照料,使老人在晚年终于享受到了天沦之乐。她硬是挤出一点一滴的时间来抢着为慕迅织毛衣毛裤,这需要花费她多少宝贵的时间啊!这些东西,可以用金钱取得,但是,这种情意又哪里是金钱所能换取得到的呢?在她亲手编织的一针一线中,寄托着她对慕迅无比深沉的情爱啊!
由于得到了妻子的大力支持,他一心扑在工作上。
1954年,他们的大女儿子砚出生,更给这个小家庭带来了欢乐。孩子出生不久,鲁慕迅就接到了到外地采访的任务,戴筠二话没说,连夜为他收拾好了行李,送他上路后,自己带着孩子,家里、单位两头忙。她是位外柔内刚的女子,她爱慕迅,更爱慕迅的事业。的确,鲁慕迅每一点成绩的取得都是和自己的患难与共的妻子——戴筠分不开的。是她与之同饮苦酒,共度难关,是她在多年的风风雨雨中做了他坚强的精神支柱啊!
1956年,由于鲁慕迅工作出色,业务拔尖,组织上找他谈话,准备提拔他为《长江日报》文艺部副主任。这本是有些人求之不得的事,可鲁慕迅却坚辞不受。找他谈话的报社领导说:“还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同志哩!”
这就是鲁慕迅,见官就躲。
人生苦短,有志者要想有所作为,贵在选准人生坐标。有人兼权熟计,有望成为治国良才;有人胸有甲兵,可资成为干城之将;有人一隅反三,或许成为科坛精英;有人算无遗策,抑或成为商界巨子……慕迅无意仕途,不图荣华富贵,他知道自己只是个当画家的料子。
报社有位分管美术组的领导,由于对美术业务不熟悉,对鲁慕迅送来的稿件常常提出些外行的意见予以否定。鲁慕迅为了工作则据理力争,往往弄得双方很不愉快,后来在“反右”中这就成了鲁慕迅的罪状,被歪曲成“外行不能领导内行”的“反党”行为。
1957年,报社领导让他组织美术界大呜大放帮助党整风,鲁慕迅哪里想到这是上边“引蛇出洞”的“阳谋”。立即按照领导的布置,组织了美术界代表人士的座谈会,并诚恳地请大家畅所欲言,帮助党整风,改进工作,把发言整理送到总编室后被总编室加上了《湖北美术界一片呼声》的醒目标题,第二天就在《长江日报》第一版头条位置发表了。可秋后算账,这却又成了鲁慕迅的罪状之一。
“反右”、“大跃进”、“反右倾”,一个接一个的政治运动,使昔日《长江日报》浓厚的学术气氛不再,报纸成了“政治工具”,今天批这个,明天斗那个。
慕迅仍以特有的个性,拒绝圆滑,远离狡诈,带着艺术那梦的彩翼,追寻那实有与虚幻的世界。他不相信春天的绝望,在属于自己的艺术天地里,寻找着失落的真,失落的善,失落的美,失落的生命中的珊瑚与黄金。
到了1958年,春节前鲁慕迅还被报社领导带着到孝感采访。春节后一上班,报社大院里到处贴着批判他的大字报。
一时风云滚滚,众说纷纭。
形势一下子将鲁慕迅推到了风波旋涡的中心。
有人说:“中国的事是寡妇脸,说变就变!”因而,扬 言清查者有之,含沙射影者有之。
“枪打出头鸟”这话又流行了起来。
也难怪,反反复复的运动把人们搞怪了;你不变,你吃亏;你顺应了时势,你就能站稳脚跟。
批判会上,有人说美术组是反党小集团,有人说鲁慕迅目无领导,认为外行不能领导内行,有人把工作上的意见上纲上线说成反党反社会主义。
鲁慕迅脸色铁青,站在批斗席上像尊铁塑像。当时全国全市的“反右”斗争如火如茶,阶级斗争的狂风巨浪把一切人都卷了进来,谁也不能置身事外,不是斗人就是被斗,批判也跟着运动的调子,什么“反党反社会主义”、“反动的阶级本性”、“和社会上的右派相呼应”、“企图走资本主义道路”等大帽子满天飞,看谁的调门高?鲁慕迅听不下去了。他“呼”地冲出会场,“咣咚”一声,用力关了一下门,扬长而去……
为此,他又落了个“态度极不老实,对抗运动”的罪名。
那是个没有人性的年代,昨天的朋友,今天反戈一击,就成了揭发你“罪行”的“英雄豪杰”;昨天喊你“老师”,让你为他“指点指点”,恭敬得点头哈腰,坐下屁股只敢跨椅子一角的“年轻后生”,今天就敢上台批判你这个对他有恩的“傲慢自大”的“学术权威”……
鲁慕迅被停职检查交代,参加惩罚性的劳动。但问题还没有定性,被挂了起来,那真是度日如年,折磨人哪!
可偏偏这个时候,戴筠又怀了第二胎。
这是他们的骨血啊!
鲁慕迅几代单传,这个孩子,是要,还是不要?
他心情矛盾极了,与戴筠商量来商量去仍然拿不定注意。
流产吧?与心不忍哪!
生下来吧?孩子一出世,就跟着这个背着黑锅,生不如死的爸爸,岂不是害了孩子,毁了孩子吗?
戴筠又拖着笨重的身体,往娘家、亲友家里来回走了几趟。据戴筠在文艺学院的同学戴淑芳回忆:“五八年初夏,我下放潜江农场劳动,戴筠有了为难事,电报将我摧回武汉,由于那时慕迅已被划为右派,戴筠正怀着孩子。她想到孩子将来可能的命运,不得不考虑进行流产,但又怕伤了慕迅的心,因此为难,她为难,我也为难,不知怎样帮她拿主意?当晚我俩在沿江大道边走边谈,谈到深夜。意见一致后她送我回家,走到我家附近我又送她,就这样我们两人来回在沿江大道上一直走到东方发白,最后还是到鄱阳里她家里,两人都累得和衣躺下了。”最后下决心做了流产手术。当时孩子已成人形了,还是个男孩。
戴筠和鲁慕迅觉得自己就是杀死亲生儿子的凶手,伤心,难过,又愧,又恨,夫妻俩哭了一场又一场,孩子没罪啊!我们怎么无能得连自己的亲亲的儿子都保不住呢?
苍天啊,您不公啊!
直到现在,鲁慕迅看到别人的儿子,再想到自己没出娘胎就惨死的儿子,就觉得后悔,对不起儿子……
戴筠病危时,还对慕迅说:“我这病是不是和五八年流产有关系啊?”
……
我采访鲁慕迅时,他眼角闪着泪光说:“作为一个父亲,这样惨忍地对待自己的孩子,心里永远都是难过的,我只能说自己软弱、无能,不能怨恨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