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会丨成长之殇
周末,回乡下老家看望父母。吃过晚饭后,母亲边收拾碗筷边对我说:“狗蛋家的孩子回来了。”“噢,狗蛋家的新新,那个去新疆的孩子”。我自言自语了一句对母亲说:“我明天去他家看看,多年没见新新了,他长大了,都应该上大学了,不知成长啥样了,应该很帅”。母亲说:“听说他早已不上学了,好象也有点学坏了”。“啊......”那个可爱的新新!我心里顿时波澜翻滚。
第二天早上,还没等我去狗蛋家,一阵剌耳的警迪声打破了村里的宁静,新新被警察带走了。这是真的吗?警察带走的真是我心中那个乖巧、聪明、懂事、可怜的新新吗?我站在狗蛋家大门外远远望着院子里麻木又无能为力的狗蛋父母,心里的疼难以名状,新新的爸爸妈妈,你们在那儿呢?狗蛋,你在那儿呢?
狗蛋是我的发小,从小就招猫逗狗,调皮捣蛋,初中没毕业就外出打工了。快30岁时带回了一个新疆女人,说是他的媳妇。那个女人是我们脑海里新疆人的样子,大眼睛、深眼窝,高鼻梁,卷头发,面容呈现着汉族人没有的立体感,身材也是凹凸有致,个头有1.7米高,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异族的美。不知道是那个民族的,她竟然不懂汉语,听不懂,不会说,对我们家乡的方言更不懂了。
狗蛋媳妇给村里人带来了许多新鲜,大人们围着她品头论足,淘气的孩子向她身上扬土,扔石头,她生气地嘴里叽里咕噜大叫,撵这个,追那个,结果一个都逮不住,捶胸顿足地对着狗蛋撅嘴挤眼求助,狗蛋抚抚她的肩,拍拍她的头哈哈大笑,又虚张声势地吓唬一下那些孩子使他们一哄而散......这个漂亮的新疆女人,因狗蛋而成为我们村的一员了。
狗蛋父亲瘫痪多年,母亲不理世事。狗蛋所谓的家只有两孔窑洞,在哥嫂家吃了几天饭,看着嫂子一天比一天黑着的脸。狗蛋识趣地带着媳妇打扫了自家的两孔窑洞,开始过自己的小日子。
我们一起长大的伙伴们给狗蛋买了些生活用品,狗蛋张罗了几个菜让大家聚在一起。饭桌上借着狗蛋媳妇不懂汉语,大家像开批判会一样数落狗蛋从小到大的种种“不是”,我们劝他承担起家庭的责任,好好挣钱,好好过日子。狗蛋嘻嘻哈哈“嗯嗯”地应承着,谁怎么骂他都不生气,我们都从心底里祝福狗蛋两口子幸福。
过日子是实实在在的,柴米油盐那一样都不能缺,可狗蛋最基本的生活用品常常缺,于是村里时不时传着狗蛋媳妇打狗蛋的事。新疆女人不吃馒头,要吃肉,可狗蛋不买米,没有钱买肉。偶尔买了肉,新疆女人生着吃.....新疆女人要洗澡,要抽烟,要喝酒.....最重要的是她肚子里孕育着小生命,她嘴馋,需要营养,狗蛋不能满足她,不心疼她。他自小养成的懒散习惯丝毫未减,不出去挣钱,媳妇生气了,她有自己的办法---武力解决,她毫不客气地对狗蛋频频动手。狗蛋脸皮厚,鼻青脸肿地照样在村里转悠,嘻嘻哈哈满不在乎。
狗蛋懒,但脑子绝对不笨,他会给媳妇找活干,让她出去挣钱。开春了,村里植树造林,狗蛋带着媳妇去栽树,狗蛋媳妇身体壮实,只要教会她怎么干,她干活从不惜力,每天都比村里的男人们挣得多。狗蛋则混迹在植树的人中间,嘻嘻哈哈,并美其名曰:照顾媳妇。植树完了,苹果花开了,紧接着小苹果长出来了,疏苹果花疏小苹果这两个事都是农村大量需要劳力的时候,狗蛋象个老板一样,到处给媳妇揽活干,新疆女人腆着已显怀的肚子每日愉快地劳作着。她不能和人正常沟通但看得出她脸上的笑是那种将为人母的幸福的笑。
能干的新疆女人和她肚子里那个顽强的小生命,她们都不娇气,都能经得起生活的摔打磨砺。苹果熟了,前一天,狗蛋媳妇还在和一帮男人装苹果车,腆着大肚子,一次抱三四箱七八十斤的苹果装上车。第二天,他们的孩子呱呱坠地了,医院都不用去,健康的女人,健康的孩子,瓜熟蒂落,自然而然。
人都是一丝不挂地来到这个世界上,随后被加以各种装扮。狗蛋家的孩子新新一丝不挂地来到这个世界,没有装扮,出生三天了还只能一线不挂地趟在被窝里,没有人给他准备襁褓、婴儿用品。我的母亲找出儿子小时的的毛毯把孩子包了,又把儿子刚出生时的小衣服都找出来拿给狗蛋,村里人送去了鸡蛋、挂面、红糖,邻居五奶奶每天给狗蛋媳妇做饭,教狗蛋媳妇怎么样给孩子喂奶,教狗蛋怎么抱孩子.....虽有大家的的帮助,但初为人父的狗蛋还是手忙脚乱。最困难的是怀孕时能吃能干的新疆女人这时却吃不下饭,孩子没有了奶水,饿的哇哇大哭,狗蛋买了奶粉又不知要买奶瓶奶嘴,只能找了人家孩子不用的奶嘴,拿来啤酒瓶,冲了奶粉给孩子喝,后来绿色的啤酒瓶就一直充当了孩子的奶瓶。
人可能是世界上适应环境能力最强的动物。新疆女人生冷不忌,脏乱不忌,不愿像汉族女人那样坐月子,好好保养身体,孩子出生不到10天,她就抽着烟、喝着白酒出外打工了。狗蛋在家照管孩子,他给孩子冲奶粉是今天稠明天稀,这顿热了那顿又凉了,奶嘴吸孔烂了也不管,绿色啤酒瓶奶瓶打碎了再换个啤酒瓶.....小家伙在狗蛋这么粗放的养育下竟然长的白白胖胖,特别让人喜欢。新新半岁时,新疆女人闹腾着不愿呆在村里了,她以死相逼要离开村里。狗蛋就带她们娘俩远赴新疆了,那个啤酒瓶奶瓶的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等村里人再见到新新时,他已四岁了。一天,我回老家看父母和儿子,只见儿子带着一个小一号的他在院子里跑得正欢。那个小号穿着儿子的小棉袄,儿子穿小了的裤子,连脚上的小皮鞋都是儿子穿小的,他长得虎头虎脑的,尤其显得头大,小眯眯眼笑得很开心,像个女孩似的嘴里甜甜地边跑边喊:“哥哥”“哥哥”。他俩在一起玩得很开心,我越看越喜欢。我笑着问母亲:“这是谁家的孩子呀,怎么这么象咱家的”母亲说是狗蛋家的新新。噢,原来是那个啤酒奶瓶孩子,他比儿子小两岁。狗蛋回村里说媳妇跟别的男人跑了,孩子他管不了,就把孩子带回来扔给哥嫂又去新疆了。
新新看见我怯生生又有礼貌地叫了声“姨姨”,母亲纠正他说:“她是姑姑”他马上就改口叫:“姑姑”。我给他俩拿吃的,他乖巧地轻声说:“谢谢姑姑”。我问他叫啥名字,他轻轻地说:“姑姑,我叫新新”那神情、那声音真是让我心都化了。我对母亲说:“这个不着调的狗蛋命这么好,生了个这么可爱的儿子”母亲说:“孩子命不好啊,托生在那样一个家里”,我想想,何尝不是呢?
狗蛋把孩子送回哥嫂家一拍屁股走了,新新和狗蛋哥哥一家人生活了。村里人常见到狗蛋嫂子打新新,可谁又敢说什么呢?他们家比新新大两岁的二儿子也打新新,谁又能和孩子计较呢?新新脸上的伤、身上的脏衣服、露了脚指头的鞋都让人心疼,可狗蛋每月是给他哥家里寄钱的。新新和大他两岁的堂兄在一起时,那个孩子无论是穿衣上、手里的食品上,重点是气势上都如同地主家少爷,新新则是穷人家的崽子。小小的新新是懂事的,他小心翼翼地按小堂兄的指挥做事,迎合着、陪着笑,象个小奴仆一样。
寒署假时,儿子回村里和我的父母住,新新就常常住在我家,狗蛋哥嫂家里没有人过问孩子,更没有人来我家把孩子接回去。新新和儿子每天二十四小时在一起,食品、玩具,他们像两个小大人一样相互谦让,睡觉也要商量好谁先闭眼.....新新眼里不再是胆怯了,儿子也不霸道了。快过年了,母亲打电话特意交待我,过年别忘了给新新买新衣服。我怎么会忘呢?但是新新缺少的仅仅是过年的新衣服吗?
过年时,新新穿着我给他买的新衣服,高兴得不得了。2000年出生的孩子,哪个不是家里的小皇帝?哪个过年没有几身新衣服呢?新新没有!我电话打给狗蛋,劈头盖脸地喊:“狗蛋,你在那儿死着哩,像不像个当爸的,看看你娃多可怜”。狗蛋还是那么嬉皮笑脸:“丫丫,谢谢你跟婶照顾新新,我忙,没时间管他”,“你忙个鬼......”我这边还在咆哮,那边狗蛋已挂了电话。我哭了,新新跑到我身边,怯怯地说:“姑姑不哭,姑姑不哭”。他那里知道我为什么哭呢?
新新快6岁时,狗蛋回家来把新新接走了,说是让孩子去新疆上学了。从此,我再没有见过小新新。
今天,小新新快20岁了,我在即将见到他时没有见到,却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一幕!村干部说新新犯的是盗窃罪、抢劫罪,而且是惯犯。曾经的那个可爱的孩子,成长的路上到底经历了什么呢?那一定是一个孩子所不能承受的!有些事情也不是一个孩子能分辨对错的。新新,你的人生路才刚刚开始,却出了问题,你走上了一条畸路,但我想说,这不仅仅是你的错!
作 者 简 介
作者简介:田小会,陕西铜川邮政职工,邮政老职工,文学小学生。让文字丰富生活,做个热爱生活、热爱文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