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冈山原始森林的一次难忘的历险故事……
茨坪南行20余里,有一闻名遐迩的红色哨口——朱砂冲,其附近一条不起眼的小径是我们进山的入口。走过一段弯弯曲曲的陡坡,翻过一座高高的大青山,在一片竹篁小径旁,向导示意我们歇息一下。大伙儿已开始喘粗气了,或席地而坐,或拄着拐棍喝水,或不停地揩着额头涌流的汗水……这时,向导老曾郑重其事地说:“马上要进山了,不要掉队,说话不要说‘蛇’字,只能说‘虫儿’,这是当地人进山的规矩!”
我和几个伙伴笑起来了:“有这么严重吗?保护我们的有七八名消防战士哩,怕啥?老虎、恶狼都不怕!”但看到有“笑面佛”雅号的老曾一下子绷紧了脸,我们赶紧知趣地闭上了嘴。
正是草长莺飞、暮春四月的一天,山林一片郁郁葱葱、云岚氤氲。我们前方的目的地是无边无际、层层叠叠的云雾深处。这是地委宣传部首次组织一批记者到井冈山进行的一次特殊采风活动——原始森林探险。革命摇篮井冈山素有“绿色明珠”之称,自然资源十分丰富,次原始森林7000公顷。这片亚热带植物的原生地,植物种类达3800多种,占江西省植物种类的70%,衍生着观光木、香果树、银杏、石松、七叶一枝花、竹节人参等。井冈山还是一座“天然动物园”,1108种动物栖息在这片浩瀚的林莽里,隐匿着国家一、二类保护动物黄腹角雉、白颈长尾猴、云豹等20多种。这一藏龙卧虎之地,有极高的考察、探险价值。记得五年前,胡慧中、赵忠祥上井冈山拍摄《大京九》电视片,我有幸陪同他们,也只是在原始森林的边缘地带“溜达溜达”。他俩看着重峦叠嶂中堆积的一团团蘑菇云似的树冠,宛如林海中掀起的一叠叠绿的波浪,惊呼:“从来没看过这么绿、这么密、这么美的森林!”
这次记者团深入原始森林采风,如此大胆新鲜的探险,对在井冈山生活了三十七年的我也是第一次。谁不充满好奇心!
大家心情激奋,兴致勃勃,认为去原始森林探险浪漫、刺激,一路说说笑笑。顺着一条蜿蜒蛇行的山径缓缓走进深山,我们看到一束野果就去采摘,津津有味地咀嚼;看到一泓山泉就猛灌几口,吐一句“最甜最纯的矿泉水啊!”;看到树上有几只松鼠就大喊几句,唬得惊恐万分的它们在树枝上东窜西跳,四散逃去一下子无影无踪了;被脚步声惊动的山鸡、野兔等不时闪现在我们的视线里……翻过七八座山坳,淌过十多条小溪,路边的野草越来越茂密,路越来越窄小,后来竟难以辨认,几次迷路,树木越来越高大、奇崛,大家步子也越来越沉甸甸了,言语也稀了。
一记者或许为了打破难挨的沉闷,说:“走了这么久,也没见到一条蛇!”话音未落,向导老曾恼怒地把一句“谁在乱说”,硬梆梆金属般地掷过来,撞得这记者几乎是一个趔趄。五分钟左右,走在前头的一伙伴惊叫一声。但见一条碗口粗的大蟒蛇穿行在路口,足足有三米长,乌黑黑的身躯掀动一片野草哗哗响着倒伏下去,吓得大家一阵手忙脚乱,一阵喧哗。人怕蛇,蛇也怕人,它飞快地扭动着光滑而柔软的身子灵敏地溜走了,消失在溪边一片墨绿色的草窠里。惊出一身冷汗的记者恍惚才清醒失言了什么。
“好在是一条‘大虫’,大而敏捷,这虫不毒;毒的是那些动作迟缓的。”向导再次强调说:“不要再说那个字了。这‘虫儿’是山之精灵,听得懂人话。对我们来说可能是心灵感应,对你们作家来说或许就是灵感。”
我才不信呢,惊讶向导如此迷信。事后了解到向导老曾有过一段印证此说法的刻骨铭心经历:十年前,老曾与七八个工人在深山老林里锯杉木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干了半个月。一天夜晚,大家聚在木棚里看皎洁的月亮,口无遮掩地聊天,一人说漏了嘴:“半个月了,我还没见过一条蛇哩!”不到十分钟,木棚顶上垂挂下两条悠晃着的长蛇马上引爆大家的惊恐。一双双睁大睁圆了的眼睛又发现门檐、墙壁、地上竟不知不觉间爬出五六条蛇……好在他们有经验,沉着应对,与蛇儿们静静僵持了一二个小时,不惊动、更不敢伤害它们,有秩序地一个接一个悄悄摸出了木棚,连夜逃下山……
走着走着,隐隐约约的崎岖小路在脚下消失了,前面满目一丛丛荆棘、杂树、野草。向导指着一片宽阔、幽深的杜鹃林说:“穿过这片杜鹃林可以走到山下的小溪,然后沿溪而上进入原始森林的核心地带。”老曾引导我们攀援着枝桠从山顶往山下艰难地行进。大家全神贯注于脚下,提防太滑跌倒,或踩着石块或踩着枯木,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前移。两只手分工协调好,如猿猴右手抓牢前面的枝桠,左手松开身后的树枝,又迅速伸向前头的支撑物……光线黯淡的杜鹃林里积攒着长年累月一层又一层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像席梦思床般柔和。真想躺一会儿,可山坡太陡,一躺上去就往下滑。大家额头沁出一颗颗亮晶晶的汗珠,在太阳的光照下熠熠闪烁,颈项、臂膀、脊背上无声流淌一条条汗水小溪,每个人的衣服均湿漉漉的。
轻抚奇形怪状的树枝,我心里有一种别样的兴奋。太美妙了,林中无数枝桠密密匝匝、纵横交错,有的似瘦骨嶙峋的赤裸手臂张开指爪伸向天空索求阳光、雨露;有的如凤凰展翅翩翩起舞,风儿一来似乎听到它沙啦啦的拍翅声;有的像虬龙横空而出,仿佛欲腾飞云霄……每颗树都裹一身薄薄的毛茸茸苔藓,或绿或黄或赤或黑,有些树上缠裹着一根根葛藤,活脱脱是一条条蛇在攀援而上、悄然爬行。在这片神秘的林地里,该演绎多少不为人知晓的神话故事啊!记者小杨从未见过如此离奇古怪的树木,脱口而出:“这歪七扭八的树枝和藤蔓多像一条条蠕动的蛇啊!”
他身旁的向导老曾的脸霎时变青了,他从牙缝里极快地挤出两个清晰的字:“住嘴!”
大家才想起向导进山时的叮嘱,知晓当地人进山,谁说了“蛇”字,就要被大家唾弃,赶出集体队伍,让其一人去享受寂寞、孤单和无助。省悟后的小杨惭愧地低下了头。
又是一个巧合的应验,五分钟左右,一个意外的事发生了——走在头里的一消防战士突然发出一锐声尖叫:“哎哟!”大家条件反射般的四散跳开,汗毛都竖起来了:是一条蛇!它褐黄色的皮肤与它周围的落叶几乎一模一样,我仔细辨认才把它与落叶区分开来。蛇,正昂起三角型的头颅,吞吐着猩红而细长的舌信子,盘成一团岿然不动。圆圆的小眼睛放着一种犀利的寒光!
“谁都不要动!谁动蛇咬谁!”向导压低嗓子厉声说道, “这是五步蛇,最毒的蛇,它有四颗毒牙,被它四颗牙全咬上了,走五步就要毙命,故称‘五步蛇’!”骚动不安的伙伴们猛地呆立成一截截树墩子,一动不动,惊恐地盯紧三五米处可怕的五步蛇,僵持着……向导悄声退到远处,快速砍来一根二米多长的柔韧树枝,折身回来蹑手蹑脚靠近那枚随时可能引爆的盘成一团黑铁的“地雷”。
为什么这条蛇见这么多人不逃呢?事后听老曾介绍才知道,越毒的蛇见人越不逃,显得迟钝;无毒的蛇才见人就溜,反应灵敏。五步蛇仗着四颗毒性无比的牙齿有恃无恐,故而蜷成一团蚊香似的,口吐微微颤动的红信子是它心中燃起的愤怒之火:“谁敢侵犯我的神圣领地?”它高高扬起的头颅,左右晃动着,张牙裂眦,似乎在观察敌人的动静,仿佛勇敢的战士正严阵以待敌人的进犯。但在智慧的人类面前,五步蛇失算了!老练的向导缓慢地从它的后侧向前移去,像一条影子似的悄然无声地印上去、印上去,五米、三米、二米……高擎着的柔软的树枝,这时变成了威力无比的武器。如一道闪电横空劈下:“啪!”韧性十足的树枝准确地打在蛇的“七寸”上,猝不及防的蛇疼痛得把嘴裂得大大的,它张开血盆大口一跃而起欲咬啮飞舞的树枝条,四颗洁白的牙齿似乎喷溅出几绺细细的水星,它跳动着、扭曲着,垂死挣扎着……
“啪啪啪!”枝条暴风骤雨般砸向蛇,它翻滚着向后退,想逃,这时已来不及了。片刻,它已瘫软成一堆黑乎乎的草绳。
我和大家箭般奔向被蛇咬伤的战士。他离蛇仅一步之隔。因为谁动蛇咬谁,他一直僵立在蛇的一米处,目睹了这场惊心动魄的人蛇战。掀开他的裤、袜,只见脚踝处亮着一个醒目的红点。
“唔,好在是一个蛇牙印,又被裤袜吸去一定毒液,问题不大。”向导对战士说,“你只是惊动了睡觉的蛇,故它只搭上一个牙;如果踩着它,四颗牙齿全咬上了,就没救了!”向导在战士腿肚上部扎紧一根绳子抑制蛇毒向上扩散,再用小刀熟练地把小红点上下左右划出一道道口子,下力挤出一丝带毒的黑血来。我充当了“临时医生”,用棉花蘸上蛇药,一遍遍地猛擦……这时,其他几名战士已砍来几根细长木棍扎成一个简易的担架,把战士抬了上去……
“足足有五六斤重的五步蛇,可卖三百元!这蛇是越毒越值钱!”向导把死蛇装进一个大口袋里,他的笑脸绽放成一朵灿烂的菊花。
“我们已经深入到原始森林,好在有惊无险。”领队刘大姐权衡再三说,“向导说前面更没路、更难走,蛇会更多,危险更大。我们记者采风团走到这里已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为了安全起见,打道回府吧,下次再来!”
大家经过七八个小时的长途跋涉,疲惫已极,好奇心随着刘大姐一声“向后转”,变成了似箭归心。这时,沉静下来的森林里,二三只山鸟啁啾着寂寞和空旷,汩汩流淌的溪流兀自吟唱深山老林亘古不变的谣曲。红红的太阳已不知不觉移向西山,它也要陪伴我们一道下山了!
作者:胡刚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吉安市作协顾问,庐陵文学院院长。
国画作者:胡刚斌,《井冈山报》记者,江西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