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品慢读|《曾国藩家书》第54期
曾国藩(1811年11月26日-1872年3月12日),汉族,初名子城,字伯涵,号涤生,宗圣曾子七十世孙。中国近代政治家、战略家、理学家、文学家,湘军的创立者和统帅。与胡林翼并称曾胡,与李鸿章、左宗棠、张之洞并称'晚清四大名臣'。官至两江总督、直隶总督、武英殿大学士,封一等毅勇侯,谥曰文正。
《曾国藩家书》是曾国藩的书信集,成书于清19世纪中叶。该书信集记录了曾国藩在清道光30年至同治10年前后达30年的翰苑和从武生涯,近1500封。所涉及的内容极为广泛,是曾国藩一生的主要活动和其治政、治家、治学之道的生动反映。曾氏家书行文从容镇定,形式自由,随想而到,挥笔自如,在平淡家常中蕴育真知良言,具有极强的说服力和感召力。尽管曾氏留传下来的著作太少,但仅就一部家书中可以体现他的学识造诣和道德修养。曾国藩作为清代著名的理学家、文学家,对书信格式极为讲究,显示了他恭肃、严谨的作风。
禀父母·教弟以和睦为第一
【原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正月十七日,男发第一号家信,内呈堂上信三页,复诸弟信九页,教四弟与厚二从汪觉庵师,六弟、九弟到省从丁秩臣,谅已收到。二月十六日,接到家信第一号,系新正初三交彭山屺者,敬悉一切。
去年十二月十一,祖父大人忽患伤风,赖神灵默佑,得以速痊,烈游子闻之,尚觉心悸。六弟生女,自是大喜。初八日恭逢寿筵,男不克在家庆祝,心尤依依。
诸弟在家不听教训,不甚发奋。男观诸来信,即已知之。盖诸弟之意,总不愿在家塾读书,自己亥年男在家时,诸弟即有此意,牢不可破。六弟欲从男进京,男因散馆去留未定,故彼时未许。庚子年接家眷,即请弟等送,意欲弟等来京读书也。特以祖父母、父母在上,男不敢专擅,故但写诸弟,而不指定何人。迨九弟来京,其意颇遂,而四弟、六弟之意尚未遂也。年年株守家园,时有耽搁,大人又不能常在家教之;近地又无良友,考试又不利。兼此数者,怫郁难伸,故四弟、六弟不免怨男,其可以怨男者有故。丁酉在家教弟,威克厥爱,甲可怨一矣;己亥在家未曾教弟一字,可怨二矣;临进京不肯带六弟,可怨三矣;不为弟另择外傅,仅延丹阁叔教之,拂厥本意,可怨四矣;明知两弟不愿家居,而屡次信回,劝弟寂守家塾,可怨五矣。惟男有可怨者五端,故四弟、六弟难免内怀隐衷。前次含意不申,故从不写信与男。去腊来信甚长,则尽情吐露矣。
男接信时,又喜又惧。喜者,喜弟志气勃勃不可遏也;惧者,惧男再拂弟意,将伤和气矣。兄弟和,虽穷氓小户必兴;兄弟不和,虽世家宦族必败。男深知此理,故禀堂上各位大人俯从男等兄弟之请。男之意实以和睦兄弟为第一。
九弟前年欲归,男百般苦留,至去年则不复强留,亦恐拂弟意也。临别时,彼此恋恋,情深似海。故男自九弟去后,思之尤切,信之尤深。谓九弟纵不为科目中人,亦当为孝悌中人。兄弟人人如此,可以终身互相依倚,则虽不得禄位,亦何伤哉!
恐堂上大人接到男正月信必且惊而怪之,谓两弟到衡阳,两弟到省,何其不知艰苦,擅自专命?殊不知男为兄弟和好起见,故复缕陈一切,并恐大人未见四弟、六弟来信,故封还附呈。总愿堂上六位大人俯从男等三人之请而已。
伏读手谕,谓男教弟宜明责之,不宜琐琐告以阅历工夫。男自忆连年教弟之信不下数万字,或明责,或婉劝,或博称,或约指,知无不言,总之尽心竭力而已。
男妇孙男女身体皆平安,伏乞放心。
男谨禀。
道光二十三年二月十九日
——【译文】——
儿子国藩跪着禀告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正月十七日,儿子寄出第一封家信,里面有寄给堂上大人的信三页,给各位弟弟的信九页,教四弟和厚二随汪觉庵学习,六弟、九弟跟从丁秩臣学习,想必已经收到了。二月十六,接到家里第一封信,是新年正月初三交彭山屺的那封,已明白一切。
去年十二月十一日,祖父大人忽然患伤风,依靠神灵的保佑,很快痊愈了。但在外的游子听了,心里还是有所余悸。六弟生了一个女儿,这自然是大喜。初八日恭逢寿筵,儿子不能在家里参加庆祝,心里甚是依依难忘。
几位弟弟在家里不听大人的教训,不很发奋。儿子看来信已经知道了。看来几位弟弟的意思,总不愿意在家塾学堂读书。己亥年儿子还在家里时,就有这个意思,而且牢不可破。六弟想跟儿子进京,儿子在庶常馆学习的去留尚没有定,所以没有答应。庚子年接家眷进京,请弟弟们送,意思是想弟弟们来京读书。特别是因为祖父母、父母在上,儿子不敢答应,所以只写弟弟们而不指定何人。等到九弟来京,他的意思如愿以偿了,而四弟、六弟的意思却还未顺遂。年年待在家里,学问时时耽搁,大人又不能在家里教他们,附近又没有好的朋友,考试又失败了,有这么几种原因,所以觉得很受压抑而闷郁不乐,所以四弟、六弟不免埋怨我,他们埋怨我是有原因的。丁酉年在家教他们时,威严过头而缺少爱抚,可以埋怨的第一点;己亥年在家,没有教弟弟一个字,可以埋怨的第二点;临到进京了不肯带六弟,可以埋怨的第三点;不为弟弟另外选择外面的老师,仅仅请了丹阁叔,违背了他们的意思,可以埋怨的第四点;明明知道两弟弟不愿在家,却屡次回信,劝他们在家读家塾,可以埋怨的第五点。正因为儿子有可埋怨的五点,所以四弟、六弟难免心里藏着这些隐衷,以前一直闷在肚子里没有申述的机会,所以从不给我写信。去年腊月写了一封长信,才把这一肚子怨气都吐了出来。
儿子接信时,又高兴又害怕。喜的是弟弟们志气勃勃有生气,不可阻挡。怕的是儿子若再次违背他们的意愿,将会伤了兄弟的和气。兄弟和睦,虽说是穷困的小户人家也必然兴旺;兄弟不和,虽说是世代官宦人家也必然败落。儿子深知这个道理,所以禀告堂上大人,俯从儿子等兄弟的请求,儿子的意思实在是把和睦摆在第一位。
九弟前年想回,儿子百般苦苦挽留,到去年才不再强留,也是恐怕违背了他们的意愿。临走时彼此依依不舍,情深似海,所以儿子从九弟走后,非常相信他,也非常想念他,九弟即使不是科场中人,也会是孝、悌中人。兄弟个个如此,可以终身互相依靠,就是不当官,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害怕堂上大人收到我在正月里写的信,看后会大惊并责怪我,说两个弟弟到衡阳,两个弟弟到省城,怎能不知其中的艰苦而擅自做主?岂不知我这样做是为了兄弟和好,所以详细地说明一切,并且又怕大人没见到四弟和六弟的来信,因此封好寄回。希望堂上六位大人顺从儿等三人的请求。
恭读父母的手书教诲,说儿子教育弟弟应该以明言责备为好,不适宜唠叨教他们些阅历工夫。儿子回忆多年来教育弟弟的信,不下数万字,或者直接地责备,或者委婉地规劝,或者长篇论述,或者从小的方面细细地指点,知无不言,总之,尽一切努力罢了。
媳妇和孙子孙女都平安,请放心。
儿子谨禀。
道光二十三年二月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