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勋:红楼梦里的这个字,是我们一辈子的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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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情之所钟 正在我辈
关于情这个字,我不知道一般的观众朋友有没有感觉,我会觉得《红楼梦》是一个情的功课,我们一生会有好多情的功课要做。可是我们今天在学校里读书考试,老是做不到情的功课。
所以我常常很同情,有些人这么优秀,读了这么好的大学,读到硕士班,然后恋爱谈的一塌糊涂,竟然把他的情敌给杀了。
我看到报纸这个报道时候,有一个很难过的点,是她如果早点读红楼梦也比较好一点,红楼梦教你做情的功课,因为情的纠缠都不容易。
可是我们应该怪谁?怪这个孩子吗?还是说他整个成长教育里从来没有人跟他讲过情感教育,怎么去处理爱?怎么去处理恨?怎么去接受?怎么去拒绝?
所以我讲红楼梦时其实不想讲300年前的事,而是说我们在当下有很多故事,也是红楼梦的故事,我希望它能够让我们在困扰纠缠时找到一点解脱的东西。
如果要给红楼梦冠一个主题的话,那就是青春,我们要在青春的这个主题里面来看红楼梦当中的情。青春其实很美,因为只有青春,会让他们这么执着,鸡毛蒜皮也会让三个人这么在意。
《三国演义》是男人世界里权力的征战,可是十几岁就是情的征战,今天在北京,大概你也还看得到“宝玉”,他只是手上多了一个iphone,同班同学约他去看电影,哪一个跟哪一个多讲一点话,他都在意。
后来自己做老师,我常常会觉得有一种很大的快乐,我在看他们之间小小的心机,可以了解他们在做情的功课。
他们正在成长,我不觉得那有什么错,所以我很害怕大人在这个时候多讲话,告诉他们应该怎么样?应该干什么?其实没有关系,就让他们打一点小心机上的结,而他人生的功课是有一天要解开这个结,这才是真正的学习。
我记得我小时候好喜欢看白蛇传的戏,每次看到白蛇为了爱情,上刀山盗仙草救许仙,最后还被压在雷峰塔底下,内心简直激情的不得了,那个爱情的执着这么动人,就觉得法海简直是莫名其妙多管闲事,破坏人家的好事。
我在做系主任的时候,有一次一个女孩子七天没来上课,后来我找他谈话,他说我在谈恋爱,那个男孩子因为在美国,每天在网上跟他谈,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我就说你疯了,哪里有谈恋爱谈疯掉的?
我忽然发现我就是法海呀,不知不觉对情的执着不原谅。我觉得如果有反省,进入中年以后,不要顽固是一件好事,多听听这些孩子们身上,你可能觉得鸡毛蒜皮的事。
“情之所钟,正在我辈”,我们刚好是情知一次,就在我们身上了,我们一生也要解开情的问题。

02 青春期的酸与甜
在那个年龄,红楼梦里面性别是非常不明显的,贾宝玉对黛玉的情感,跟他对同班同学秦钟的情感非常类似。我觉得这本书的了不起是,世界上很少有一个文学名著,写到青少年的“性”,其实这不是一个单纯的东西,它非常复杂。
在那个年龄,处于正在要发育,还没有完全发育的状态,所以在那个生理状态下,可能不会跟爸爸妈妈谈,也不会跟老师谈的东西,这本书开始跟你做了对话。
所以我很希望今天的年轻孩子可以读《红楼梦》,我甚至希望他们的爸爸妈妈以及老师,跟他们一起读《红楼梦》,因为可能读这本书你会更了解你的孩子。
青春期到底是什么?青春期是在常常挨骂的,因为大人不理解青春期,青春期是一个女孩子对着墙角忽然就在哭,也不知道为什么,妈妈当然快疯了,觉得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红楼梦里的林黛玉就是没事在墙角哭的。你慢慢会发现,青春期被这个小说家写到淋漓尽致,我看过歌德写的《少年维特烦恼》,我看过美国的以青少年为主的《麦田里的守望者》,没有一部青少年的书比得上《红楼梦》,
他是一部真正的青春小说,因为里面的人物全部十二三岁,年龄最大王熙凤也才17岁而已。
宝钗偏向于味觉上的甜,她要过15岁生日,贾母有一次问他,你喜欢吃什么东西?明天请外汇给你做菜,她说我喜欢吃甜烂之物(甜的、而且要煮的烂烂的),不需要用牙齿去咬的东西。
她体态有点胖,扑蝴蝶扑了一下就累,然后就会流汗,宝钗偏向于甜,甜是我们舌尖的位置,童年都爱吃糖,因为它是宠爱、幸福、圆满。
但林黛玉的口味是偏酸的,因为酸是舌头两侧的味觉,大概到青少年的时候,舌头两侧的味蕾开始发达,所以我们叫青涩少年。
那个年龄很容易酸,容易有淡淡的失落感,因为他发育了,他开始想要爱另一个人,写了十封信可能都没有回信,他就开始有失落感,酸就是刚才我们看到他们在斗心机。
03 在文学里看见自己

宝玉很好玩,他就是很大方,什么东西都可以给人家,袭人当时骂他说,那些不要脸的就把你东西都给抢光了。黛玉正在给他绣荷包,就说我给你东西,给那些人抢走了,所以就生气的把荷包剪掉了。

宝玉压根来不及讲话,情之所致,是来不及讲话的。宝玉就把荷包从怀里掏出来,其实那个对话很美,是说我什么时候把你给我的东西带在外面,全部是贴身带的。

我看到我的学生,拿着那么难看的一个手机挂链,在那里摸,他说你哪里懂,我就知道是谁给他的手机挂链。

所以我一直希望这样的一个情感,不只是用红楼梦来拍,也拍一拍今天的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男孩子的事情,他们在发生一样的事。

在这个地球上有60亿人,可是有一个人是跟你有特别关系的,那个就是情,不容分辩,没有道理可讲,就是他,爱与恨都因为他,我叫纠缠。他是解不开的,爱也因为这个人,恨也因为这个人,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个最大的功课。

我甚至还幻想我们的教科书,在中学可以选这一段,变成其中的一个阅读片段。这一段如果选进去,我相信班上很多人会很感动。

可是大人还是觉得不适宜讲这个吧,因为我们说中学学生,你们这个年龄别谈恋爱,可是都在偷偷谈,又没有人去开导他,又没有书能够让他领悟,纠缠怎么解开?会不会出大问题?

所以常常看到青春男女之间,偶然透露出来教育里面的一些问题,心里面很痛,就觉得其实没有大人带着他们做功课,她只要做了这个功课,就会发现原来世界上,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老是对着墙角哭,就会少很多孤独感。

他也会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知己,原来是林黛玉,她就可以释怀。

所以我希望,有一天我们真的可以,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我们是不是对情还是很害怕?我们是觉得情很脏,可是它可以很高贵,也可以非常坚固,如果没有人谈,小孩子就只好自己乱摸索,这样只会更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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