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解读——张若虚之《春江花月夜》（上）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裴回，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注：

滟滟：水波动闪光的样子。

宛转：曲折

芳甸：遍生花草的原野。

霰：小的雪珠。

青枫浦：在湖南浏阳县的浏水中。借指荒原远的地方。

碣石：山名，在河北昌黎县。

潇湘：在湖南境内的潇水与湘水的合称，在湖南零陵汇合。

注：

《春江花月夜》这一题目，包含了“春”“江”“花”“月”“夜”这5个要素，个个都能引人浮想联翩。南北朝宋郭茂倩曾在《乐府诗集》卷四十七《清商曲辞﹒吴声歌曲》中光载有《春江花月夜》诗歌就七篇。陈后主、隋炀帝都曾经以此题作过寺。

《春江花月夜》是能够演唱的曲子，至今仍有琵琶和古筝弹奏的民乐以此为名，又称《浔阳曲》。共分10段：“夕阳箫鼓﹒花蕊散回风﹒关山临却月﹒临水斜阳﹒枫荻秋声﹒巫峡千寻﹒萧声红树里﹒临江晚眺﹒渔舟唱晚﹒夕阳影里一归舟”。

陈后主叔宝虽然做皇帝不行，但此人爱好文艺，精通音乐，在宫中设立文学集团，据说曾经做过《春江花月夜》，现已失传。昔人常说“亡国之君，每存文采”，看来历代后主都是有名的文学家。

隋炀帝杨广有两首《春江花月夜》，写得不错：

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

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夜露含花气，春潭漾月晖。

汉水逢游女，湘川值两妃。

虽说杨广做皇帝备受争议，但公平而言，这两首诗写得还是不错的。第一首诗，将“春”“江”“花”“月”齐全，文字优美。第二首“夜露含花气，春潭漾月晖”，将五字诗题进行合围。

唐代进士张子容也写过两首《春江花月夜》：

林花发岸口，气色动江新。

此夜江中月，流光花上春。

分明石潭里，宜照浣纱人。

交甫怜瑶珮，仙妃难重期。

沉沉绿江晚，惆怅碧云姿。

初逢花上月，言是弄珠时。

第一首从“花”上着笔，引申到“江”，再移情到“月夜”“春光”，将诗题填满。再落笔于江边石潭，动静结合，环境与生活相交错，写得非常饱满；第二首用典过多，显得有些雕琢过多。

晚唐诗人温庭筠也写过《春江花月夜》，主要是针对杨广那两首诗引申到杨广本人，指责其醉生梦死，四面楚歌时，还寻欢作乐。

玉树歌阑海云黑，花庭忽作青芜国。

秦淮有水水无情，还向金陵漾春色。

杨家二世安九重，不御华芝嫌六龙。

百幅锦帆风力满，连天展尽金芙蓉。

珠翠丁星复明灭，龙头劈浪哀笳发。

千里涵空澄水魂，万枝破鼻飘香雪。

漏转霞高沧海西，颇黎枕上闻天鸡。

鸾弦代雁曲如语，一醉昏昏天下迷。

四方倾动烟尘起，犹在浓香梦魂裹。

后主荒宫有晓莺，飞来只隔西江水。

温诗辞藻华丽，气韵清新。开头四句点出“花”“江”“春”，把“月夜”藏在暗处。指出隋家二世皇帝正离开自己的基地，来到金陵秦淮河上，可是春天的河水却很无情，暗藏杀机。下12句说隋炀帝昼夜乘坐堆满金芙蓉和珠翠的龙头锦船，醉生梦死。末4句说四方八面反抗压迫，到处燃起起义的烽火，但他仍在醉梦里浑然不觉，这时同样醉梦的陈后主皇宫里，飞来一只晓莺，隔着西江水在看热闹，弦外之音是预告他马上就要完蛋！

当然，还有别的人写过该类诗，但最终把把《春江花月夜》这一诗题发扬光大，深得该诗的格调，还应该算是张若虚的作品。

张若虚，生卒年不详，开元年间尚在世，扬州人，曾任兖州兵曹。近代学者胡小石曾作有《张若虚事迹考略》，其存世之作只有两首，不过好在一首《春江花月夜》就足以让他成为唐代诗坛的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