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船上的捕鱼人
老大手里攥着钞票,冷冰冰的不那么好接近,船员们吃饱了也不往办公室里钻。打渔是凭力气吃饭的活,能吃苦的话很快就会赚到钱,耍嘴皮子不好使,因为船上就那么十几个人,谁谁干了多少活老大心知肚明。拍马屁这东西得分场合,讲排场的气派人物十分欢迎,因为捧得人越多身份越显贵;船上柴油机鬼哭狼嚎,听也听不清楚,连张嘴讲话都觉多余。到了饭点,同事做出往嘴巴喂饭的动作,意思是停下手中的活计享受美食。船长也是人,他那间房虽隔了层薄薄的木板,长年累月的聆听效果与我们相差无几。除了重大情况,比如渔网的钢绳断掉,工人们搞了半天没搞好,他才会像个山大王一样下来训话。渔民的嗓门属于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类型的,与其说他们在交流,不如说是吼来吼去。即使如此我还是连最简单的词语也听不懂,因为他们操的全是土话。
船长夫人以及孙子就和蔼可亲多了,船一靠岸,她们第一个跳上来捡鱼。小孩子是欢欣鼓舞的,他看见稀奇古怪的鱼,双手便不住地指指点点。到底是上了幼儿园的年纪,知道有些鱼扎手,许是之前也被刺过,所以长了记性。船长夫人是个贤惠的女人,她懂得烹饪各种海鲜,从水缸里的海蟹到冰库里的冻鱼,满满地装了两袋。老大马上又要出海捕鱼,许是离别不过家常便饭,她似乎毫无依恋之情,心满意足地带着孙子回家烹煮鱼虾。吃鱼大概是渔民家庭的特有专利,甭管抓多抓少,想吃哪一条就吃哪一条,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反正都是从大海里捞上来的,别人吃得自己为什么吃不得,卖给别人吃,不如留着自个吃。
小孩是调皮的,船长的孙子更是无法无天。有位驾车教练口头禅是‘要死屌朝天’,小兄弟全心全意地往一次性杯子里尿尿,满了就饶有兴致地倒掉重来,也不知道其膀胱到底还攥着多少。船长夫人象征性地责备两句,小家伙也就不玩了。无冕之王这顶帽子当之无愧属于船长夫人和他孙子的,她们每次大驾光临,船员们会马上从僵死的表情中满血复活,一个个像见了梦中情人一样神采奕奕,忙前忙后地招呼她们。小家伙嘴里不住地叫嚣‘我要这个,我要那个’,大部分时候,他的要求都会有人帮他达成。古代小皇帝也是那副德性,一群太监围着他转,他哪天心血来潮要把人的脑袋当球踢,指不定也会有人自告奋勇当炮灰,所谓一人阵亡,全家光荣。
船上的多数人,三尺浪打过来都不言语一句,除了泡妞精力丰富的三剑客。小马工资9000多,拉网、补网、修理柴油机样样拿手。他是一个相当沉默的人,难得发出人类的声音,吃饭也会有一半时间独自坐在门口喝闷酒。他煮了两筐小咸鱼,里三层外三层包得严严实实,每餐取点当下酒菜,同事们但有需要,他从不超额贡献。我数次请教他,不知他没听清我讲话,还是我没听清他的回答,从来无果而终。
同样是沉默,九哥这个糟老头就太不招人喜欢了。六十来岁的年纪,形销骨立的身板像是大病初愈,有人说他吸毒,估计多是玩笑话。阿明是他的搭档,一个冷血的家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到底谁把谁染黑的,还是两个人本来都黑机缘巧合聚在一块,我就无从得知了。九哥是个不折不扣的烟鬼,一有空就点上根烟,连拉网的时候也要点上再出发,这个雷打不动的程序就像是上战场士兵手里的枪总得装好子弹似的。
阿明除了拉网还身兼厨师身份,烧来烧去就那么几个菜,味道马马虎虎。他有意把儿子带来一起捕鱼,数日前尝试过,晕船晕得一塌糊涂,老大毫不犹豫地让他滚上岸。他想年后换条船做工,继续带着宝贝儿子行走江湖。船上的人给他取了个响当当的绰号:‘心黑’。
泡女人是永恒不变的激动人心的话题,对渔民尤是如此。南海真是大,几万条捕鱼船难得碰个面,稍微走远一点,目力所及的范围内除了碧蓝色的海水,就是‘唯见海水天际流’了。
拉网船是最辛苦的,三个半小时一个周期,正常情况下二十四小时不间断作业,渔民们满眼是鱼,嘴巴里吃的也是鱼。睡眠把白天黑夜弱化了,仿佛只有光线强一点淡一点之分,早晨的日出是没人要看的,待会还要拉网捡鱼。
拉网的时候,也是最紧张的时候,大家各就各位,干得热火朝天。海浪打过来,海水溅到眼镜上,白天是阳光的折射,晚上是灯光的照射,视线瞬间模糊不清,船身又摇摆不定,身子又要出力拉网,比之黄河上的纤夫还要艰苦。
有人说,只要不想太多,有活就干,没活吃饱了就睡,随灯光船去南美钓两年鱿鱼就像切菜一样容易。船上的实际生活差不多那个样子,一来没时间想,二来不会想了。哪天靠了岸,重又见到涂脂抹粉、衣着靓丽的女人,触动是巨大的。三剑客是寻花问柳的高手,他们经常围在一起切磋交流,有时候深更半夜给妓女打电话,不见得去找她们,仅仅是唠唠荤段子。只不过,在船上画地为牢,在床上画饼充饥罢了。
文|丁振 编|西子
第67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