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汉攻打冬宫记
张驰 | 80心理
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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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饿
《列宁在十月》,曾经轰动中苏两大国的大片,我看了至少12遍,在幼小的心灵里刻下烙印。家里的同名小人书更是翻看了上百遍。其中导演虚构的水兵攻打冬宫,气势恢宏,令数以亿计的观众动容!
饿
是我们大一时的家常便饭,是常态。爸妈每月给我34元,但是花销多,买书也在这笔钱里面。有天傍晚特别特别饿,饭票却花光了,发愁。同宿舍的万嘉宁,身高超过一米八,瘦得跟竹竿似的,也喊饿,经常嘟囔着饿得不行了早点睡觉吧。老万不愧是中科院物理所科学家的子弟,基因优秀,能想出这省钱省能量还舒服的好办法,我咋没想到呢?熊都懂得冬眠,我们高智商的人类当然也能以眠抗饿!向老万学习,天还没黑,我也跟着躺床上呼呼了。
总是饿得前心贴后背,激发了我对食堂和食堂饭菜的敏感度。跑遍几个学生食堂,最好吃的还是学一食堂的红烧排骨,绝对是顶级菜品。后来的几十年里不管碰到什么山珍海味,都无法跟学一排骨相提并论。有一天从学一抢购回排骨,在宿舍大啃,太香了,世界真美好哇!我边啃边笑边夸真好吃啊真好吃!引来同宿舍陈宏图同学的斜眼儿:吃顿排骨就高兴成这样!至于吗?三十九年后,陈宏图还是纳闷地问我“你有那么饿吗?你当年怎么会那么饿?”
作者(右)和陈宏图同学几十年后再聚首
陈同学有所不知,饿,在娘胎时就和我如影随形了。
我住38楼419房,窗下就是学一大门。大门是暗旧的天蓝色,粗粗的铁把手。平时里面大铁链子拴着。一般人力畜力都攻不进去。我听课容易走神,逃课比较多。上午不去上课时就有闲空盯着学一大门,因为有这俯瞰的地利,不必过早去参加攻门。看楼下三三两两人聚得差不多了再端着饭盆下楼。一般开门前门口会聚拢二十人以上,有时候多达五十人,乌泱泱一大群。
这时有一个人带头敲饭盆,马上就有更多同学跟进。勺子敲饭盆的声音此起彼伏,越敲越响。都是像我一样的饿汉子,现在大门挡了我们觅食的路,必须敲,还得喊:开门!开门!开门!开门!那是真带劲哈!身处在这群情激荡的环境里,我自然也变得亢奋起来,身体发烫,血往脑门涌,跟着声嘶力竭地吼:开门开门开门!食堂里的大师傅听着心里发慌,耳鼓和心脏都承受不了那么大压力,只好提前来开门。
在攻打学一的活动中,同学间的协同作战能力非常强,充分展示了我们是高智商的八十年代新一辈。有一天宿舍部分同学约定合伙吃大餐。合伙大餐就得排三个队,冲击三个售饭窗口——红烧排骨、鱼香肉丝、宫保鸡丁,那宿舍就必须出动三位同学去攻门,这个任务落在了万嘉宁、陈宏图和我身上。老万比较沉不住气,从窗户望下学一大门:哎,快开门了快开门了,已经有人在堵门,下去晚了咱们就不赶趟了。老陈从来是淡定的不紧不慢的:急什么,早着呢。结果就是老万先急急忙忙冲下楼去,我跟着,老陈殿后。攻门时,老万嗓门亮,个头高,话密:快开门快开门,饿得不行了啊!饿汉子聚拢多了,老万挑头敲饭盆,棒棒棒几十个盆勺跟进,盆勺交响曲瞬间响彻学一天空。当我们激情澎湃地冲进学一的时候,我脑海里响起了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第一乐章。
今天的北大学子恐怕无法想象我们曾经的饥饿。现在的北大没有饿汉子了,都是饱汉子。饱汉子怎么能懂饿汉子的饥?这就是代沟吧。
饿
是我们八十年代新一辈前行的动力。我们在饥饿中艰难成长;我们在饥饿中跋涉奋发;我们在饥饿中取得熬人成就。而学一食堂,是我们饿汉子肠胃的圣殿——它凝结了我们“攻打冬宫”的激情,它赋予了我们逆境求欢的本领。它,就是我们饿汉子青春期的诺亚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