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斜红》五百四十五、蹴尔与
“殿下去?”盛为听罢反问,刘晔看他眉目含疑带惊,一时间倒是辨不得他的局促是为失望、还是为惊诧。
“孤去!陛下带兵回朝平乱,阿凯并九郎另携陛下托林寺旧埠相助王妃解救恪王,孤则出使良朝。”刘晔点点头,神情肃然,“陛下乃天定九五之尊,平叛乱、定民心、慑妄乱舍他其谁?因此陛下带兵回朝才是王道。”
“至于孤去良朝--良朝至尊失一皇弟,自然要由陛下皇兄前去担待才是两厢公平。除孤外还有谁人可任使臣之责?难道是要陛下亲往?若在平日也就罢了,而今此时万万不能!”
“为何不能?”
盛为的穷追不舍让刘晔顿生局促,另还添了少许不悦:“为何不能?孤自认已说得详尽,二郎此问着实让孤彷徨!”
“孤以为与盛二郎盘桓至今,有些话不问不说也应是心照不宣--就如孤与盛二郎之前只在宇文雍的书信上大做文章,却从不议吾等要往良朝之事、不说恪王是要如何解救......”
“然孤方才一旦提及要去通禀良朝至尊、盛二郎亦可自然而然.......既然是能自然而然,为何听得孤去先是一惊、听得陛下不往则更有失望?恕孤实在不解盛二郎意图。”
“错了、错了,殿下全然会错了二郎的意!”盛为好不易耐着性子听刘晔将不忿道尽,转瞬就将自己换成了不得罢休之人,“二郎若有异常,一则是为钦佩殿下,二则是为觉若得延帝陛下亲往,于你们、应有事半功倍之效。”
“殿下勿急、且听二郎说完!”盛为递上茶盏示意刘晔且品茶静听,“而今殿下的和合之计虽只论了一半,实则面目已清。这'和合’二字无非就是互换互用--若是势均力敌倒也罢了,偏却两厢校衡之下却是南轻北重、一明一暗--一人与一国岂不是有天壤之别?因而这买卖,明摆着就是良朝吃亏!”
“正因如此,孤才要去充人质之用!”越听越品越觉意味难辨的刘晔终于还是在盛为喘息之际插上了一言,“若恪王不归,无论陛下是否能平息祸乱,孤好则生归故里、坏则不论生死都只能是异乡之客--而恪王当真是在我寒朝吗?能否救他当真是要依靠我寒朝兵将吗?我寒朝揽下一概之错,虽是无奈然亦不少诚、勇之气,二郎为何视而不见?”
“殿下此言差矣,二郎哪里视而不见,正是因为视而有见......”心中另有千秋的盛为编纂着道理,“万一、万一搭救恪王不成,至尊应也不会为难延帝陛下,而若换了殿下,便确是难说难料......”
“此理何解?”刘晔忍不得发笑,“孤正是因为不愿陛下遭受变故才要前往,需知陛下有变便是国将有变......”
“殿下说对了!正是此理!”盛为打断了刘晔,“殿下当还记得,我朝至尊不是嗜战之君。是以--至尊若为难刘耀焱便是为难寒朝,扣人不放便是怂恿寒朝有心者另立新君、也怂恿我朝的好战之人借机生事......”
“若有那时,寒朝无论有心者还是新君,都可藉'雪国耻’之由讨伐良朝,良朝好战者亦可向进言,道是'趁寒朝祸乱之机一统江山’--如此尔尔之下,至尊岂不是就要违了本心、硬要将自己逼往背城借一之地?是以他怎能去为难刘耀焱,定然不能!”
“殿下则不同!若有变故,要杀要剐皆是随意。因殿下虽是皇储之流,却还只是个既不掌玉玺、亦不握兵权的殿下,这般杀了剐了顶多换个口诛笔伐。且不论届时于我良朝殿下是为恪王赔命、与你寒朝么......或者那时根本无人有心管殿下死活,因为既是管了也无利可图,至于刘耀焱--或者他也早已一命呼呜!”
“尚有,你们若去,定是会要再续联姻之事--好歹刘耀焱取了公主便能为至尊妹婿,多一层姻亲之要缘便可多保一条性命。殿下与我朝又不曾有联姻之说、并做不得至尊妹婿,也就更少了一条性命!”
刘晔被盛为一顿滔滔之理搅得头昏脑胀,更为他直呼刘赫姓名而啼笑皆非、斥也不是、不斥更不是。这番“你不适出使”之劝在他听来似乎全然是理、又似乎全然无理--想逐一理清却又烦不过那千头万绪,只能随意抓了两头便去相驳。
“孤知盛二郎与我朝陛下乃是莫逆之交、惯以直呼其名方显亲近......然今时不同往日,二郎再如此称呼,纵然陛下不忌,也是难合礼法规度......”
“再有、依我寒朝而今国力、兵马,皆不堪举战,是以盛二郎道说即便有理,寒朝的有心人果然只能是有心无力......”
盛为不愿去应刘晔的第一说,因他有负气之想--但觉刘赫就是刘赫,即便自己不合礼法,他还是刘赫,自己想称他什么便是什么,且不容“旁人”置喙。
至于第二说么,盛为自认早已有备:“即便殿下说的不错,那也是你寒朝,只有五五之份--且这五五之份是轻之又轻。”
“另之五五便是我良朝。想良朝富庶安宁时日非浅,诸位门阀、将军皆是韬光养晦已久。他们素日里看似平和中正,然哪个不是在一待时机再攀升节节?”盛为说到此处戛然而止。他深知自己已然说得太多,已是不妥。若此刻再要将“为防他们野心再起,是以至尊避战”等等之言宣之于口,便是大大的不妥--不妥到等同于卖国叛君。
然自问要有自答、起首便要收尾--盛为看着懵然的刘晔心思一转,便道“殿下试想此五五可能敌得过彼五五?且我朝至尊不喜战事,是为垂怜天下百姓苍生。然他并不惧战,且正如殿下所言,若要战,寒朝又怎堪一战?”
“总而言之!”也被自己绕得七荤八素的盛为为解窘迫又抄起那两封宇文雍的书信,“刘耀焱亲往才是上上之策,由他呈上此等佐证亦是.....”
“且慢!”盛为忽然一手遮额、仰面向天,随后便是一叠声的“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如何不对?哪里不对?盛二郎如何了?”刘晔被骇了一跳,只当盛为忽然身有不适。
“殿下!二郎请问殿下缘何要戏弄二郎?”盛为旋回了骤然铁青的脸,“若此些信札除却殿下要带去面呈至尊的、均不是伪仿之物,那这最末一封--要宇文凌旋赶去大都父女相会的这封,又是从何而来?”
“需知二郎曾让人抄检过宇文凌旋,无一所获......难道此信是殿下或刘耀焱于事先截获的、宇文凌旋并不曾读过?可若是截获的,怎会许她有可乘之机,行刺杀之事?”
刘晔起初听得盛为质问他“缘何戏弄”之时不免莫名,待等听清了始末,之前所有懵懂像是在须臾间消散殆尽:“原来是为此事......若盛二郎不提,孤亦不想提及。”
“殿下说得什么混理?”盛为更添惊怒,怒到只会冷笑,“殿下煞费苦心地捧了这一叠赝品来去,是当二郎容易蒙混还是当至尊容易蒙混?或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是以一心以为即使被至尊识破也是无所畏惧?”
“二郎不必惊乍!”刘晔淡然地自盛为手中抽过那封“最末之信”,夹在手中微晃了晃,“二郎道是曾抄检过宇文凌旋,可是抄检到了极致且是亲眼所见?”
“这......”盛为脸红语滞,“二郎是吩咐了丫鬟前去抄检,又怎会亲眼督看?”
“二郎当记得宇文凌旋曾有一伴她北来的贴身奴婢,名唤映莲的 ?”刘晔沉吟了几息,问道。
“二郎当然知道映莲,自小识得。”盛为皱了皱眉,“不是说她染了疫病亡在了你朝大都,殿下又提起她来作甚?”
“二郎稍安勿躁,且听孤道来。当初宇文凌旋执意进宫,映莲不愿相随、意欲回南......偏生那时她已与昔日耀王府执事、亦就是阿利情愫暗生,的既不愿她南回更不愿她进宫,因此便生了一计,谎称她得了瘟疫、将她接出,后来便只道她已因病而亡。”
“而今那映莲与阿凯已然成婚,她早随夫君来到了此地......盛二郎将宇文凌旋尸身交还予九郎,九郎一个男儿不便,当然就由映莲与她装殓、也算是尽主仆最终之情。这一装殓便从宇文凌旋最贴身处捡到了此信。”
“孤不想与盛二郎提及,是怕二郎自责不曾仔细详尽--毕竟二郎尚是少年,且还有男女之别,区区差池,不提也罢!二郎如若不信,可召映莲来问。实则她想拜见王妃与二郎已久,只为忧恐王妃不愿见她这'叛主叛国、贪生怕死’之人......”
“哈!”盛为乍听这“传奇”之事,竟是喜怒难分,“是以映莲而今成了北朝贵妇?她昔日的主子倒成了落魄亡魂?宇文雍这一双儿女一个奔北、一个娶北--下而上、上却下.此一家人、真是......”
“如此二郎可能解惑了?”刘晔不待盛为回魂,接连又道,“孤虽儿女双全,然孤却不以后继有人为荣、仍是贪生怕死。孤并不愿、亦不想不会去做些蠢钝之事自断性命。”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刘晔喃罢了洒然一笑,“实不相瞒,陛下只当孤要带兵与恪王妃同去请回恪王.....但请二郎不要在陛下跟前道破,为两家、为两国,为这和合之果,成全了孤的心意。如此,不如盛二郎快些与孤来议一议如何分兵、何时开拔等等细致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