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扉旧事(19)非黑即白的岁月 | 张国领专栏
柴扉旧事(19)
非黑即白的岁月
张国领
一天晚上和老父亲聊天,听他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在老家神后镇的河清煤矿上承包工程,因为工程干得好,年底矿上总结时曾奖励他一台黑白电视机。矿上规定,如果不要电视机,可以折合成700元钱,在钱还很值钱的年代,他最后选择的是不要现金要电视,因为那时农村有电视机的人家很少,获奖得的电视机与自己掏钱买的电视机听起来更有自豪感。父亲说那台电视机在全村都是为数不多的家电,曾引来不少羡慕的目光。
父亲说到黑白电视机时,我这脑海也跳出一台黑白电视机来,那是安徽产的黄山牌电视,具体价格我记不得了,应该也是700元左右。记得买那台电视机是我住进“高干别墅”的第二年,别人家里都有电视了,我还天天抱着一台收录机在听,大大落伍于时代。我倒不是与街坊邻居比阔气,我是一名电视记者,每天拍的电视新闻都在省台、市台播出,我自己却看不到自己拍的画面。那时还买不起彩电,就咬咬牙买了一台合肥产的黄山牌黑白电视机。
别看是一台黑白电视,它也是家中唯一的一台电器(当然要把电褥子除外)。黑白电视机有几大特点,首先是没有五颜六色的炫彩,不会让人看起来眼花缭乱,就像中国的大熊猫,非黑即白,最多有个过度的灰色;其次是不需要摇控器,纯属手工机械操作,电视机的右下方有三个旋钮,一个是电源开关兼顾大小声音的调整,一个是选台开关,拧一格一个台,一个是明暗度对比调整开关。如果需要调整哪个开关,坐着不动是办不到的,必须要站起来,走上前去,用手去拧动。有段时间妻子说我不锻炼身体,我就狡辩说,晚上看电视,看一会儿就要站起来调整开关、寻找信号,一个节目看完只少要站起来三二十次,每次起身都要走到电视机跟前,调好了再走过来坐下,这种活动量足以赶上跑五公里了。
每个旋钮开关上都没有变频数字,全是按刻度线有级调频,拧起来能听到咔咔的响声。拧动时凡能听到响声的,说明电视机质量优良,若没有声音,那电视机就就十有八九出了问题,离送电器维修铺已经不远了。那时修电视的技术人员少,不但修理费比较贵,修理时间还比较长,有时有点小毛病,一两个月都不一定能修好。
三是电视机自带V字型的固定天线,这天线可以伸缩,根据需要三百六十度旋转方向。电视信号好不好全靠这两根天线的指向,今天调整的方向看着电视很清楚,明天再打开看时,可能就不清楚了,关电视以后信号怎么会跑呢?这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黑白电视机好像特别容易受外来信号的干扰,如果天上过一架飞机,或者是自己房间或隔壁房间开着收音机、录音机,甚至是给录音机里的电池充电,对它的清晰度都有影响。最典型的影响是屏幕上出现一排排移动的竖条状纹络或雪花点,不停地从屏幕的左边滑到右面,如果干扰源不断,它那受干扰的现象就一直持续。这时的声音也会出现呜呜啦啦的响声。看一般的电视节目也就算了,如果看好看节目的关键环节,把人急不死也气个半死。这时候采取的办法只能是关掉电源或自己房间的干扰源。隔壁是别人的家庭,他可以干扰你的电视机,你却不能关掉人家的充电器,只能不断地调整天线。左转转,右转转,上拉拉,下按按,把个天线折腾得哑口无言、张嘴没话说。
看电视没有专用的电视机柜,家里买的组合柜中间,有一个预留的电视机放置格,正好放下一台18英寸的电视机。可电视机的天线是固定的,所以往柜子上一放,左面右面上面下面后面都限制了天线的转动,只能朝向前方,这样就经常不能看到高质量的画面。为了扭转这一状况,时常要把电视机搬下来放到地上,这样不仅是天线的朝向可任意方向调整,而且在天线调整不管用的情况下还可以将电视机朝不同方向转动。黑白电视机经常会出现一种怪现象,就是特别“黏人”,信号不好时,人往它跟前一站,信号立马就好了,或是人用手捏着天线的顶端,信号也就好了,只要人一离开,信号即时中断。可人要捏着天线就距离电视机太近,没法看节目,而捏天线的活儿不是人干的,所以谁都不愿干,好在这是偶然出现的现象。
四是收台少,我不知道那时有没有卫星电视,反正我住的“高干别墅”里是没有闭路天线。黑白电视机收不到卫视台,只能收到中央台的个别频道、安徽台和合肥台,省台市台都只有一个频道,所以看起来选择余地很小。
我买黑白电视机的时候,国产和进口彩色电视机都已经有卖的了。进口电视机那些年都是日本产松下、索尼、三洋等牌子的天下,进口机子价格昂贵,一台十四英寸的松下电视机卖到1100元。关键是不但价高,还是异常紧俏的商品,市场上根本买不到。我们单位的文化站,不知从什么渠道能进到日本电视机,一时间文化站成了一个最热门的单位,每天都有不少人云集在他们门口,等待交钱提货。文化站的站长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同志,本身就是个受人关注的人物,现在又有了紧俏货源,更显得身价倍增。因为只有拿着她批的条子去财务,人家才肯收下钱款,有了财务上开的收据,你才能进入排队提取电视机的程序。
文化站是政治部的下属单位,所以谁要胆子够大、关系够硬,找到政治部主任也是能批条子买电视机的,不确定的是他批的条子是不是每次都管用,因为女站长说没货了,那主任的条子也就白批了。至于是不是真的没货,主任是领导,从来不问那么具体。我作为政治部的一员,找主任批一台电视机他肯定不会拒绝签字,可我从来没有找过他。去年夏天,已是七十多岁的老主任到北京来,我请他吃饭时还说到那时候我没找他批过条子。他问我为啥不找他批条子,我说没钱买电视有了条子也没用啊。他说有人把他批的条子拿到外面卖钱,两百元一张批条都抢着要。我说我脑子笨,没想到这一层,即使想到了,那也是提心吊胆的事啊,哪敢干。他听了笑笑说:“那也是,那时候你比较老实。”听他这话好像我现在不老实了似的。
什么是老实?什么是灵活?各有各的见解。
电视机生意红火一阵子之后,文化站有三个人因经济问题被关进了看守所,这里面就包括那位又年轻又漂亮当然也很有经济头脑的女站长,主任为此也是受了牵连的。
我没钱买彩色电视机,所以只能看黑白电视。有朋友到家里来看我仍看的是黑白电视机,就问我为啥不换彩色的?我就告诉他,美国科学家的最新研究成果表明,看彩色电视对眼睛的损害远远超过电焊的闪光,对人体的损害远远超过X光机对人体的辐射,对记忆力的损害远远超过做一次化疗。这几个“远远超过”听得他们都目瞪口呆,然后问我是真的假的?我说美国人都将彩色电视机换成黑白的了,你说是真的假的?这都是参考消息上的消息。我的话有多少被他们相信?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一本正经地在说,因为我没钱买彩色电视机,就必须要给自己找一个看黑白电视的合情、合理、合法的理由,并且这理由肯定与金钱无关。
那台黑白电视机看了五年之后我调回河南了,搬家时虽然非常麻烦,我还是毅然决定把它带到了郑州。一直身居家庭核心位置,被妻子埋怨说我看它比看她还多的黑白电视机,跟我七年之后无疾而终,被一台25英寸的彩色电视机所淘汰,如果它有记忆,一定也会记起住在“高干别墅”里,一家人常常以它为“中心”的辉煌岁月……
张国领,河南禹州神垕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丰台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原《橄榄绿》主编、《中国武警》主编,武警大校警衔。出版有散文集《男兵女兵》、《和平的守望》、《和平的断想》,诗集《绿色的诱惑》、《血色和平》、《铭记》《千年之后你依然最美》《和平的欢歌》等11部,报告文学集《高地英雄》等2部,《张国领文集》十一卷。作品曾获“冰心散文奖”,“解放军文艺新作品奖”一等奖、“战士文艺奖”一等奖、“中国人口文化奖”金奖、“群星奖”银奖、《人民日报》文艺作品二等奖、“2009中国散文排榜”第六名、 “河南十佳诗人”等多个奖项。作品被收入《军事文学年选》《我最喜爱的散文》《中学生课外精读》等三十多种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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