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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毕业的周婷在一所中专学校当老师。为了评职称，她带领几位学生参与市里的建筑模型大赛，对手都是赫赫有名的理工科大学，而她的学生们，连教材发过几本都不清楚。
2020年底，学期末一个晚上，一名外号“地鼠”的男生，不知如何逃过宿管阿姨的监控，溜进女生楼，门都没敲，就闯进我的单身宿舍。“周老师，他们要围殴我，先在你这躲躲哈。”说完透过门缝，瞄着外面的动静。我在一所建筑类中专学校做班主任，管着一群十七八岁的小混混，说是“管”，倒不如说是“耗”，耗到他们毕业离开校园，就跟我没一毛钱关系了。这个班的学生也没把我当回事，他们觉得没欺负一个新来的年轻女教师，已经算给我天大的面子了。这位“地鼠”是惯偷。学生丢东西，大到手机、游戏机，小到钢笔文具，经常能在他身上找到，每次他都少不了一顿揍。而揍他的学生，也不是省油的灯，要么惹是生非，要么浑浑噩噩，总之没人是来念书学习的。难怪有人说，中专学校的存在，就是为了防止问题学生早早扰乱社会。九月份我入职时，教学组的老同事说，你再忍最后几个月，这帮瘟神就毕业滚蛋了。我可以忍着他们糟蹋自己的人生，却不能忍受他们给我的前途添乱。一旦学生惹麻烦，我的考核就得扣分，影响后面评职称。这家伙弯着腰转过来，贼眉鼠眼一笑，从衣兜里摸出几张上网票。他说，看见302宿舍桌上放了几张，以为没人要就装上了，谁知道他们把这当宝贝，追着我就打。既不能让他们打起来，又不能留地鼠躲在我宿舍，我一拍脑袋想出了主意，给他开了一张出门条，又塞了十块钱，让他先去校外网吧躲一晚，明早回班里我再处理这事。地鼠灰溜溜走了。我一看时间，十一点半，今晚的复习又被打乱了。我今年大学毕业，虽然学校牌子响当当，但遇上疫情，以及874万破记录的毕业生数量，要找份好工作简直得拼命，还要看运气。好在我放低定位，早早盯上省城这所中专学校，通过事业单位招考，终于顺利入职，拿到事业编制。我打算先在这学校立稳脚跟，再考在职研究生，等过几年评上中级职称后，就想办法调到好单位去。有老同事捧着茶杯路过我的办公桌，见我看考研资料，怪笑一声，说年轻人想法多啊。我暗皱眉头，这里的老师跟学生一样，都混日子。但愿早日离开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可学生实在不给人省心，第二天，302宿舍那几个无所事事的学生扬言要把地鼠的腿打断，害得他不敢进校，我有点后悔昨晚给他开出门条，万一在校外出了事，责任还是在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班上一个刺头杨威又闹起另一场。他的女朋友跟理工大一个大学生好上了，杨威觉得被戴了绿帽，约一帮人准备去理工大惹事。他是学生中呼风唤雨的人物，一招手，十几个男生不嫌事大，起着哄要为兄弟出气。就在我焦头烂额快压不住场子时，一则不相关的竞赛信息成了救命稻草。
图 | 电影《逃学威龙》
市里几个大学每年会组织理工科的学生进行建筑模型制作大赛，规格水准都比较高。我之所以关注，也是因为对这所中专的失望。按照评职称的条件规定，除过学历、工作年限、学术成果之外，还有几个加分项，其中有一条明确规定：组织学生在省级以上竞赛中得奖。硬性规定我没办法走捷径，但这种加分项把握好了，可以减少奋斗时间。但是我们学校按资排辈，像我这样的年轻教师根本拿不到项目，拿到项目的老教师，却糟蹋浪费，带学生去参加一些竞赛却从未获得过名次。建筑模型制作大赛是本科层次的竞赛，中专学生没资格参加。但组织教师所能获得的成果实在诱人，我就想，能不能组织几名大学生参赛，毕竟我也是名牌大学的理工科高材生，指导学生在这种省级竞赛中得奖，是有希望的。打电话联系，对方一听我不是他们学校的，只是一所中专的女教师，就说几句客气话拒绝了。我匆匆赶过去，劝阻他们去理工大惹事，但这帮学生根本不鸟我。杨威一身卫衣，AJ球鞋，一脸嚣张跋扈。师生都知道，他家是暴发户，他爸前几年做工程挣了钱，就想着让儿子学好文化，跟着他做，但儿子不是念书的料，只能送他到中专，好歹把年龄混大。我心里骂，要不是为了那点考核成绩，我真不愿跟你这种人搭半句话。但情势再紧急，我还得做出老师的样子，假装沉稳地反问他：“我听说你闹事的原因了，知道你女朋友为啥跟理工大学的男生好么？”我告诉他，女生喜欢男生，除过长相，家境，更重要的是才华，同样的条件，女孩当然选择高智商的，你冒冒失失叫上一帮人去理工大，只会更加证明你没脑子。对付大学生情敌，你要学着玩智商。为了暂时安抚他，我只好随口编瞎话，说一年一度的大学生建筑模型大赛快开始了，咱们学校也报了名，你要想在女朋友面前争气，我带着你进参赛团，只要咱们赢了理工大，成绩摆在你情敌面前，那才叫男人的报仇。杨威还是不信，说虽然念的是建筑材料专业，但教材发了多少本都搞不清，怎么跟大学生竞争？我拍拍他肩膀说，别迷信，现在大学生不比以往，也没几个有真本事的，再说了，周老师我是名校毕业，有我在你担心个屁。总算暂时稳住杨威，回到办公室，我正想着怎么圆谎，地鼠给我发信息，说302宿舍还不放过他，他躲在网吧没钱了。和我们学校一街之隔，是气势恢宏的工商大学，显得我们这所本就没什么存在感的中专更加卑微。地鼠和杨威的事，逼着我想出了新主意。我孤身去找工商大学的工学院，企图说服借用他们学校的名义去参赛，因为这所商科大学的工学院，像聋子的耳朵，只是摆设，根本没什么实力。负责此事的老师一听我是隔壁中专的，只抛给我一个问题：我们确实没兴趣参加这个建筑竞赛，但凭什么让你打着我们学校的旗号参赛？我答了一通冠冕堂皇的说辞，说为了理想为了学生……还没说完，这位老师微笑着打断我，说，咱们做个交易怎么样？工学院一直在各院系中不受重视，师生们也破罐子破摔，纪律涣散，他们唯一一间实验室，每天产生大量实验垃圾，各班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愿负责清理，实验楼弄得一团糟。“反正你们距离我们这不远，要是能派学生每天过来替我们收拾垃圾，为期一年，这个参赛名额，我们可以考虑借给你用。”我顿时感到一种屈辱，脑子热了两秒钟，还是平静地回答，你稍等我一会儿。出门给杨威打电话，他在学生中说话比老师都管用，我把这事给他讲了，他也爆发了：凭什么？不就是个大学嘛，把我们当成什么了？我压低声音安抚他，说越王勾践还卧薪尝胆呢，大丈夫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怎么去报仇？想一想你赢了理工大，值不值？杨威又被我说服了，我转身回去告诉工学院的老师，成交。接着，我赶紧给地鼠发信息，别躲了，跟着我参加竞赛，好歹我是班主任，有我在，302那帮人不敢把你怎么样。班里有个叫徐小敏的女生，知道我要组团参加竞赛后，红着脸来办公室找我，小声问，周老师，能带上我吗？我之前留意过这个女生，以往考试成绩她每次都是班级第一，属于这所中专里罕见知道学习的学生。只有面对她这样的学生时，我内心才会泛出一阵愧疚，作为教师，传道受业解惑是基本职责，不能让热爱知识的学生得不到收获。我当即同意徐小敏的请求，鼓励她，以后学习上有困难，尽管来找我。徐小敏红着脸点点头，默默出去了。大赛规则，一个参赛团队5人，我这边还差一人，在教室里扫视一圈，我把“手工强”也叫上了。手工强一心想做网红，他对标的是网络上爆红的“手工耿”，每天在教室里制作各种没用的东西拍成短视频，老师在上面讲课，经常听到台下手工强的声音：老铁们，双击加关注了。他是我观察到的，唯一有点动手能力的学生，也许竞赛中能给我帮上忙。
图 | 电影《逃学威龙》
一周后竞赛开始，地点在市体育馆的运动大厅，前来参赛的有全省十二个大学的代表队，我们举着工商大学的牌子入场。比赛为期一整天，分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制图，也就是现场设计图纸，这部分通过会场专家教授验证后，进入第二部分，也就是按照自己设计的图纸用木板、瓦楞纸等材料进行组装。其实上面两部分内容，各参赛队之前已经模拟过很多次，图纸早就设计好，组装过程也都演练过多次，在现场只不过是重复一遍，最终比的是成品价值。我也提前做了准备，设计部分由我全部操刀，其他四人就不指望了，他们连我使用的绘图软件是什么都没听过。原本计划让他们进行组装，但是模拟演练那几天，除了徐小敏认真动手之外，其他三人没一个靠得住。地鼠太笨，我手把手教他识图，如何组装也亲自示范好几遍，可是刚学会，下次就忘了。气得我威胁他，再记不住，把你送去302长记性。杨威根本不愿动手，像是我请来的小爷，在现场边喝饮料，边吆五喝六，好不容易哄他上手，学得倒是快，没两分钟，又翘着二郎腿玩手机去了。手工强默默在一边捣鼓，但并不是按我设计好的图纸组装，他把木板和瓦楞纸按自己的想法拼凑成各种形状，然后问我，周老师，你说这样组合起来会不会更有创意？我哭笑不得骂他，建筑设计安全性和科学性是基础，你那玩意儿顶多算手工艺品。他舍不得拆掉，就掏出手机拍视频，一边喊着：老铁们，建筑大师的作品看一下哦，点关注不迷路。就这样准备了一个礼拜，我彻底丧失了信心，这样的团队能获奖才怪，但弓已上弦，权当一次行为艺术吧。参赛前，我为了让他们形象更符合大学生，特意给他们每人准备了格子衫牛仔裤白球鞋，再让他们戴上眼镜。然而参赛当天入场展示时，别的团队青春洋溢，充满着知识青年的朝气，我身后那四位，地鼠猥琐地猫着腰，徐小敏紧张地低着头，杨威一幅趾高气扬的二愣子形象，跟在最后的手工强，东张西望一幅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我举着工商大学的牌子，不知观众席里有没有他们学校的人，看到我们这一幕会不会控诉我们败坏学校形象。九点整，比赛开始，先是各团队打开电脑设计图纸，都烂熟于心了，不到两小时，图纸全部设计好并打印出来，交给专家团评审。唯一的例外，是文理学院，可能是他们设计的结构过于复杂，绘图的选手画到一半，弄错了部分尺寸，导致最终的整体图是个错图，他们在第一关就被淘汰下来，相当遗憾。验证我的图纸时，本来没什么问题，但一位教授指着一根承重柱问我，如果按照我设定的系数，推导出来，承重力将会不够，这是安全设计的漏洞。我仔细一看，算了算，确实一个数值有问题，这张图几百个数据，由我一人完成，没人审核，之前我也没看出来，没想到在这里被查出来了，如果无法向教授解释清楚，我们也将面临淘汰。正在我脑门冒汗，心里嘀咕“完了完了”时，徐小敏在一旁弱弱地出声了。“这个建筑不是叠加式，承重系数应该从下往上推导。”教授看了一眼图纸，拿过计算器算了算，眉头一皱，说，即便这样算，安全数值还是在临界点，你们做学生的可不敢把这种情况用到实际当中，好在这只是模型比赛，从理论上讲，勉强算合格吧。我连声道谢，抹了一把汗回头看看徐小敏，小声说没想到，你是个扫地神僧。各校的图纸验证完毕，接下来是准备时间，我顾不上检查带来的各种材料，追问徐小敏：“我知道你学习不错，但我们没有教过高等建筑设计，你刚才怎么给教授做出解释的？”徐小敏红着脸、揉着手指头，弱弱地说，她也不敢保证说得对，当时为了应付过关，随口讲的。不过平时的课程之外，她确实自学了一些大学课程。徐小敏还告诉我，她这两年在偷偷自考建筑专业的大专，还差两门课程就考完了。大专证书拿到手还要继续自考本科，本科完了想念研究生。看着徐小敏，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作为一名教师严重的失职，对她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以后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能做的一定帮你。
图 | 电影《逃学威龙》
准备时间结束，各团队上台介绍各自的设计方案。听到其它大学的介绍时，我感受到降维打击。一张张设计图背后，其实是各院校实力的展示。理工大团队在介绍自己的方案时说，他们的建筑方案，是根据土木系主任曾经获国家科技奖的作品启发，展示的是最先进的智能住宅；科技大学团队的作品，加入了节能环保理念，他们使用的材料不久前刚得到欧美行业协会的认证。最让人叹服的是建筑科技大学，他们学校是建筑“老八校”之一，实力让其它学校望尘莫及，团队一上来直接拿出几份报告，解释说，他们的参赛作品经过国家级实验室的抗震、生态模拟、强度撞击试验等验证。主持人听完惊讶地说，这些东西连建筑企业都很难拥有，建大学子的配置简直堪称奢华。轮到我们上台介绍，我讲完图纸基本情况，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介绍的，一时语塞。身边的杨威见我卡住了，竟然大言不惭地接着喊：我们的材料也做过撞击试验，制作模型用的木板，就是从宿舍床上卸下来的，我们睡了快三年都没变形……台下哄堂大笑，杨威跟着傻乐，主持人也笑了起来，圆场说，工商大学幽默的风格令人耳目一新。各团队介绍完毕，到了午饭时间。我们都没想到进度如此慢。看着其他团队有条不紊地外出吃饭，我下命令：杨威出去买饭，其他人不休息，抓紧时间按图组装模型。杨威又闹，说早就看好了附近一家烤鱼店，不想错过。我说本来我们就落后，按你们的速度，能不能在规定时间组装完毕都成问题，还不充分利用时间？杨威只得骂骂咧咧出去买快餐，我拍了一把手工强，让他专心干活，这家伙看到漂亮女学生就拿手机对着人家拍，边拍边说，老铁们记得加关注啊。组装刚开始，就出了麻烦。两块瓦楞纸受到折损，无法使用了，我们没带备用品，急得我满头冒汗。正巧杨威提着饭回来看见，满不在乎地说，我以为是啥不得了的问题呢。他说，那两块瓦楞纸板的功能是辅助防护，只要把原先的四方结构改成三角结构，不仅不缺材料，还更加稳固。我一拍脑袋，对呀，惊喜地问他，这主意你怎么想出来的？杨威得意地说，我经常跟我爸下工地，他们就是这么省材料的。好歹进行下去了，到下午四点多，又淘汰了两个队。一个是科技大学，他们内部对任务分配起了争执，现场吵起架，被裁判以违反竞赛精神为由，取消参赛资格；另一个是邮电大学，他们的模型基座不慎被压坏，导致之前组装好的模型垮塌，前功尽弃，自知无法完成任务，主动退赛了。场馆大厅里人声渐少，接近最后的角逐，气氛开始紧张起来。手工强忽然问我，周老师，你看隔壁那两个团队在模型上涂什么？我抬头一看，理工大和建筑科技大学团队快要完工了，为了模型完美，他们还准备了环保涂料进行表面美化。到底是专业的，我怎么就没想到带上涂料呢？我告诉手工强，这么一美化，肯定能加分。看看其它几个大学也都带着涂料，我叹气，犯这种低级错误，真不应该。不过坚持到现在，唯有拼到最后了。杨威也感受到紧张，没再咋呼，手上飞快地组装着，我心说，这家伙其实蛮聪明的，做出来的东西不比别的团队差。地鼠和徐小敏也在按既定的节奏默默干活。手工强更是令我吃惊，看他组装两件啮合木楔的熟练，我问他，这算得上复杂工序，你怎么做得这么顺手？手工强反问我，你之前给我们布置作业就有这个啊，我还给你交过。我确实给学生布置过啮合作业，但印象中班里一半人都没交，交上来的也都是些歪瓜裂枣，我搭眼一看，就知道没有批阅的价值，放在一边没管了。没料到，那堆歪瓜裂枣里有手工强认真完成的作业。我再次懊悔地自责起来，不是学生辜负我，而是我辜负了学生。抬眼看看这四位学生。他们的表现着实出乎意料，我甚至有一点欣慰。模型一步步搭建完成，我有些疲惫。身后有人碰了碰我，我回头一看，是地鼠。“周老师，我搞了点涂料。”他嘿嘿地笑，晃着手里两个塑料盒子。地鼠委屈地说，反正隔壁工业大学的涂料剩下那么多，用不了也是浪费，我拿来用用，给咱们加分有什么不好？我刚才的自责消失了，怒气涌上来，骂地鼠，你给我还回去，我的团队不要手脚不干净的人。
图 | 电影《逃学威龙》
见地鼠没有还的意思，我拉着他，走到隔壁工业大学团队边，对人家赔笑，说不好意思同学，刚才材料堆放混乱，我们的人错拿了你们的涂料，正准备用，才想起我们忘带涂料了，现在给你们还回来。工业大学的学生很客气，拍着地鼠的肩膀说，小事一桩兄弟，你们忘了带就用我们的吧，反正我们也用不完。说着，拉着地鼠仔细讲解涂料的配水比例。地鼠居然露出羞涩的表情，认真听他们指导。末了，工业大学的学生握着地鼠的手说，加油，祝你们能得奖。意外来临，我们使用这批涂料后，没想到模型主体重量突增，导致一根承重柱折弯了。还是杨威迅速给出主意，让地鼠去拆了门口海报架子上一根铝管，穿在那根折弯的承重柱里面，终于使模型恢复稳定。“咱们这是作弊。”我悄悄说，虽然有些不体面，但我这次并没反对。杨威不屑地说，这算啥作弊，我爸工地上要是都像你这么教条，那没一项工程能顺利竣工。就这么一步步走下去，临近比赛结束前一个小时，我忽然意识到，我们团队获奖的可能性变大了。理工大团队太过自信，他们的模型方案精密复杂，在图纸评审阶段受到了专家团的一致称赞。但也许他们太追求完美，导致手工组装过程缓慢，加上中午吃饭时间没利用上，团队成员开始着急，纷纷说在规定时间内无法完成。一着急就乱，理工大团队连连出错，围观的人也替他们着急，主持人甚至在嘀咕，说理工大要是不能完工，就太可惜了。现在场上能顺利完成任务的，就只剩下八个团队，金银铜得奖名额共有五个，只要胜过其中三个，就能得奖。我们激动不已，大家不说话，手上飞速配合。我想他们四个应该跟我一样，脑中正幻想着灯光四起，伴着音乐登台领奖的场面，这是中专生战胜大学生的荣耀时刻。但杨威得意忘形，战胜理工大团队，是他参赛的主要目的，只要理工大失败，拿不拿奖跟他没多大关系，于是放下手上的任务，背着手对我们吹毛求疵起来。我说，一切都还没定论呢，不能在最后关头松懈。但杨威听不进去了，远远看着理工大的笑话。正担心功亏一篑的时候，我手机响了，是学校的教务主任，我的直接上司，他的命令让浇了我一盆冷水。“领导，别着急，我们马上赢了。”起初我还挺兴奋，他要知道我带着学生在大学生竞赛中得奖，还不得给我表彰。教务主任却更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是校长的命令，让你们立即撤出比赛。我有些不解，反问他，参赛的消息我提前没告诉同事，领导怎么知道此事的？教务主任骂我：要不是看到现场视频，我没想到你这么大胆子。原来手工强从早上参赛，就掏出手机拍短视频发布。没想到，他的账号居然有两千多粉丝，很多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他今天拍的竞赛视频小火了一把，渐渐传到学校老师那里，最后校长都知道了，勒令教务主任让我退赛。“荣誉个屁，你这是在损害学校利益，趁理工大还不知道你们顶着工商大学的帽子偷偷参赛，你赶紧带着学生撤出。”原来我们中专每年为了广招生源，招生广告上会用大幅笔墨宣传师资力量，其中包含多名教授、专家。我刚入职时还奇怪，周围见到的就那些普通教师，专家教授一个都没见过，为什么在学校各类宣传册页吹得那么好呢。教务主任在电话里简要给我说明，那些专家教授，都是我们中专请理工大的师资挂名的。“有那些教授挂名，除了能让咱们学校的宣传简介好看点，还能给校长添政绩。”教务主任说：“学校每年会参加各种评比，挂名的教授多，评比时就有优势。你带学生参加竞赛，如果让理工大知道我们一群中专生赢过他们，他们会不高兴的。“校长尤其强调，我们的风头盖过人家，万一得罪理工大，人家取消挂名合作，会对学校造成很大影响。”“学校太没种了吧？人家理工大还没说什么，自己先怂成这样。”地鼠他们也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即将完工的建筑模型，又看看我，等我的主意。现场参观比赛的人也奇怪，我们团队眼看即将完成比赛，为什么最后时刻队员一个个停下了。我也不顾学校会给什么处分，带着他们埋下头，组装最后的材料。半小时后，终于在竞赛规定的时间前完成了模型组装。最后环节是专家评分，我们安静地守在原地，等待主持人宣布结果。六点整，主持人上台，全场气氛先是一阵热络，接着全部静下来听广播报分数。建筑科大第一，工业大学第二……我们正好排第六，与获奖失之交臂。我带着四名学生黯然离场，看得出，大家满怀的希望都落空了。出门后，手工强勉强笑了出来，说，不丢人，没排在老末已经不错了，好歹战胜了理工大帮杨威出了气。再说，咱们中专生凭啥赢过大学生。回到学校，给我的处分还没下来，先遭到老同事的嘲讽。他们毫不遮掩地教导我：都是参加工作的人了，这么爱出风头不好，带着那几个瘟神去跟大学生比赛，你脑子真是瓦特了。我没搭理他们，拿出备课本，我不想再敷衍任何一节课、任何一个学生。校领导那边研究了好几天，还没商定给我什么样的处罚，就遇到一家大型国企建筑单位前来招生。原来参加比赛的过程，被手工强做成短视频发布，火了之后被这家大型建筑国企的人事部门发现了，知道我们几个中专生冒充大学生参加建模比赛，还得了第六名，非常感兴趣。大型国企来学校招人，对校领导来说，更是值得大肆炫耀的事，就业率是他们非常重视的数据，一家大企业就能解决掉学校很大一部分学生就业，而且会给校领导的工作报告添上漂亮的一笔。虽然企业那边提前说明，只是招聘一些基层工地人员，但校领导还是以隆重的规格接待了他们。企业进校后，领导们忙着合影、宣传、开会。我作为参赛的带领老师，此刻又被高调表彰，说我“勇于拼搏、励志典范”……
我趁势把徐小敏、地鼠和手工强他们推荐给企业，最终让他们现场被企业敲定录用。
完成任务，我松一口气走出会议室。地鼠正守在门外角落，见我出来，压低声音招呼我过去。他以为我开会在是受批评，从怀里摸出一枚公章，得意地说：
“嘿嘿周老师，我把学校行政公章搞到手了，想处分你没门儿，看他们怎么出正式通知。”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