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期:新路(长篇连载)
(接第四十七期)
十三
企业的拆迁协议,终于算是谈下来来了。这是秦黎直接和分管的谭副县长昨天下午谈定的。
这个谭副县长是出了名的老抠。又是原来做过镇里书记的秦黎的直接领导。秦黎心里明白,想在他这里占丁点便宜,简直是痴心妄想。他是个工作狂,作风扎实,做起事来非常的认真;清正廉洁,人品端正,给人一种威严感。说实话,秦黎从内心里非常佩服这样的领导。但的确又不想和他谈这个协议。可以肯定地说,和这位谭副县长谈协议,绝没有秦黎的好果子吃的。
在常务副指挥长江主任的直接参与下,根据评估资料和相关规定,结合企业的实际情况,认真地测算出了企业补偿的最低数额。总额为一千二百六十三万元。今天和谭副县长要谈的,就是以这个数额为依据的。
昨天中午十二点,秦黎刚在食堂吃过午饭,回到办公室准备休息一会。这时,电话响了。是小华打过来的。
“秦总,在休息吧!”
“刚吃过饭,还没有呢!有什么事吗?” 秦黎答道。
“您们企业的拆迁补偿由谭副县长亲自和您谈。请您今天下午三点钟去找他。他在办公室等您。请您务必准时去。” 小华说。
“新政府建起之后,我还没有迈过门。也不知这位谭县长在哪个办公室。再说,保安把守严密,我也进不去。还是在你们指挥部或者是来企业谈为好。” 秦黎说。
“这是已经安排好了的。找不到地方,我来带您去。三点钟以前,我来约您一起去。” 小华说。
“这样也行。我等你。” 秦黎明白,这不是小华能做主的。不能为难他,就答应了。
小华很准时,他和秦黎来到县政府大楼时刚好下午三点。今天是星期六,工作人员都在休息。整栋大楼冷静静的,没有一个人影。只有一个保安站在门口值班。见到小华,打了一个招呼就让他们进去了。
谭县长的办公室就在四楼的一个房间里。谭县长毕竟是秦黎的老领导,人很熟,不需要做什么介绍。小华把秦黎领到门口就走了。
秦黎在做人方面还算是可以的。对强者不卑,对弱者不欺。就是脾气有点古怪。只要是朋友、同学或者是熟人当了什么大一点的领导,他是从来不因什么事去找人家的。他认为,自己有能力能办好的事,就要自己努力去办。自己没有这个能力的,宁肯放弃,也不要指望去依靠别人。特别是不要削尖脑袋,想着法子走上层关系办事。这样既没了自己的人格,更重要的是为难了别人。甚至会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负面后果。这位谭副县长,当初就在镇里的当过镇长。后来做了党委书记。调到县里做了政府办主任,后来当选为副县长。在镇里工作时,关系就不错。但他调到县里工作后,不管企业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是天大的困难,秦黎也从没找过他。他知道这位谭副县长性格直率,办事认真,原则性强。稍有点违背原则的事,找他也没有用。更重要的是他不想给这么好的一位领导带来任何麻烦和影响。说心里话,他真的不想和这么一位领导谈拆迁的补偿。虽说没有想沾一点便宜,但和他谈,总是多少要吃点亏。当小华通知他的时候,秦黎心里就有了这个方面的准备。
“谭县长,您好!” 秦黎敲开门,谭县长迎了出来。秦黎上前有礼貌地打了招呼。
“好啊!你来了。我正在等你呢!” 谭县长让秦黎坐下,并递上一杯开水。八项规定颁布之后,办公室就不容许报销茶叶了。所有的来客只能饮白开水。
“我来县里工作快十年了,你好像还没有来过?” 谭县长望着秦黎,感叹地说。
“是啊!我的确没来过。您很忙,有事无事来打搅就不好了。再说,你是管全县大事的。我们再大的事在您这里也是小事,跑来打扰您就不对了。我今天不是来了吗!” 秦黎诙谐地说。
“按你的说法,今天这个事就是天大的事了吗?要不你也不会来啊!” 谭县长说。
“企业拆迁对我们企业来说算是天大的事。再说这也是领导安排我来的。我自己绝不会来直接找您的。我只能找指挥部啊!”秦黎很有分寸地说。
“你这样认为是对的。还像一个老干部说的话。不过我今天直接和一个拆迁对象谈拆迁补偿的事也是第一次。这是受组织的安排,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今天和你谈,要排开我们曾经是一个单位的同事关系。” 谭县长好像是发表声明似的说道。
“您无需解释,我明白。我首先表白自己的态度,我们绝不会利用拆迁多要政府的一分钱。但也绝不能吃亏。一切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该给多少就要给多少。” 秦黎表白地说。
“这是我们要谈的前提。有了这个前提,一切就好谈了。” 谭县长表示赞同地说。
“指挥部报上来的整个资料我都仔细地看了。评估的总额加上其它的几项补助一共是一千二百六十万元。我认为高了。总额不能突破一千一百万元。” 谭县长认真地说。
“您所说的这个数额我是不能接受的。您就不要和我谈了。” 秦黎说完,起身就要走,却被谭县长拦住了。
“怎么说走就要走呢!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啊!” 谭县长把秦黎按在椅子上坐下,口气很柔和地说。
“这个一千二百六十万元是一笔笔计算出来的,没有丁点瑕疵和水分。按道理只能往上走,怎么能往下砍呢!这就不是实事求是啊!” 秦黎有点火了。但还是强忍着低声地说。站在他对面的毕竟是县长啊!
“你的想法呢?说出来我们俩议一议。” 谭县长很有涵养地说。
“我的观点很明确。突破我们的底线,任何人来谈都不行。” 秦黎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却很坚定地说。
“你们的底线是多少?底线的依据是那些?” 谭县长步步紧逼。
“我们不会像那些拆迁的农户喊齐天,还到地。我们的底线是一千二百万元。这个数目的依据就是您所看到的那些资料上所反映出来到各个方面。我无需一条条的解释。” 秦黎回答得很干脆。
“我也是很干脆的人,不能为这扯来扯去。就一千一百八十万元。你也不要说了。回去给股东们多多解释解释就行了。现在就按这个数额定下来。” 谭县长以长官的口气定下了这个再也无法更改的数字。
“我们企业现有职工两百多人。砖厂被关闭了两家。下岗员工一百六十多人。这些要给下岗补偿,企业从哪里拿钱?政府是不是应该考虑?” 秦黎心里明白,这个118的数字是无法改变的了。员工的下岗补偿原来是想从补偿费中列支的。现在补偿费数额减少了,问题就来了。所以把这个事提出来,请求政府解决。
“这个要求不可能答复你。全县近三十家砖厂被关闭,都没有给任何补偿。给你一家补也有失公平。再说,上面没有这个政策,就是借我们一个胆,我们也不可能答复的。” 谭县长很实在地说。
“我们初步地估算了一下,就是按照最低标准,也得要七八十万元。既然政府不管,这笔钱也只能由企业自己解决了。” 秦黎知道这件事所涉及的面大人多,政府不会答应的。只是说出来心里好像好受些。
“数字就这样决定下来了。你们要尽快地把协议签下来。不能影响城市建设的施工。下面就谈谈企业拆迁之后的重建事项吧!”谭县长是一个做事非常认真的人。他所经手的事,必须要做得干脆利索,不留后患。他接着秦黎的话说。
“您先说说政府的意见吧!” 秦黎不想占这个主动,要求县长先说。
“企业拆迁后要重建,这是个无可非议的事。因为这涉及到失地农民再就业的大事。我们不再讨论重不重建这个问题了。我们要考虑的是建在哪里?建多大的规模?” 谭县长斩钉截铁地说。
“我们企业正处于转型的实验期。建材生产要逐步退出。今后不可能再需要那么多的地了。最多也就三十亩左右。因为我们的员工都居住在城区和城区周边。要求在城西找一土块地就行。其他的地方,我们是去不了,也不想去。再就是要向政府提一个要求。因为我们都是按照客户的订单生产的,就是协议签了,我们现有的两个生产项目也不能停产。只能等到新厂建成了,才能整体搬迁过去。以确保生产的连续性和客户的稳定性。请建设部门慎重地给予考虑。到时候不能说我们不听招呼,不讲纪律。” 秦黎很认真地说。
“这些要求是合理的,我们会妥善安排的。保证做到让企业满意。” 谭县长很爽快地当即拍板定下来了。
“您心里清楚,现在的建设项目办证相当艰难。据说一年半载都难得办下来。这必将影响整个进度。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秦黎进一步地提出了要求。
“这是个老大难的问题。现在各个部门有各个部门的要求,程序非常复杂。这也是我们这一级政府无法解决的。就是政府工程也得按照程序走。在建设过程中,我要求指挥部安排专人跟踪服务。确保建设进度正常进行。”谭县长表了硬态。
“最后的一个问题,也是涉及到企业自身利益的关键问题。请您也要明确的表个态。” 秦黎说。
“什么问题,说得这么严肃啊!” 谭县长问秦黎。
“我们是工业企业。因为传统产业被关闭,逼着我们要转型。企业在转型这个过程中,的确深感艰辛和困难。虽然我们不是招商引资的企业,但也是企业。希望在重建过程中享受招商引资企业的同等待遇。这主要是土地征用价格、各项手续办理中的各项费用、征地和其它非经营性而产生的各项税金等。” 秦黎一口气说出来这些相关的税费项目。
“这是个原则问题,我不能表态。但我会在常委会上提出你的这些要求。按道理,可以参照招商引资的相关政策执行的。但目前还没先例。等相应的会议形成决议后再答复你。” 谭县长很严肃地说。
秦黎觉得县长说得在理,也就不再往下说了。
“你还有什么想法没有?” 谭县长见秦黎低头不语,追问了一句。
“其他的想法没有了。但有个要求。就是您今天表了态的,和暂时还没表态的几件事,都得作为协议条款写进协议之中。这几条没有达成协商统一的,我是不会签字的。” 秦黎说得很认真。有点不由分说的味道。
“这是自然。不写进协议,怎么执行?今后由谁来负这个责?” 谭县长很坦诚地说。
“占用了您休息的时间,实在是不应该的。我告辞了。” 问题也基本落实了,时间也不早了。秦黎起身告辞了。
“这是我的工作职责,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感谢你支持了政府的工作。今后有什么难处可以来找我。只要是我职责范围内能解决的,尽量为你们企业服好务。” 谭县长很客气地起身送秦黎。
秦黎走出县政府的大门,站在广场上,回首仰望着这原来深感陌生而又敬畏的高大雄伟的政府大楼,回想起曾经多次去过的,原来的那个县政府的大杂院,心中感触顿生万千。
时代真的变了!原来的那些一走上去就“嘎吱、嘎吱”响的砖木结构的小木楼变成了如今的高楼大厦。原以为里面的人们也会跟着变,变得像自己这样的普通人难以接触的了。正因为这个原因,这座大楼建起已经好多年了,自己还从来没有迈过这个大门一步。而今天的所见的谭县长却仍然没有变。仍然还是那么普普通通的人一个。与那时的谭镇长、谭书记一个样。正因为这,他此时的心里踏实多了。
十四
经过几个轮回,总算是把新建厂房的地址落实下来了。这要得亏村书记的慷慨相助。
根据企业的实际状况,秦黎要求不进工业园。指挥部也答应了这个要求。准备在县城以西已经纳入规划的工业用地的范围中划出一块地。但在征地过程中,遇上了麻烦。居住在该块地上的农户死活不愿搬迁。并在补偿标准上提出了过份要求。指挥部的同志们只好放弃。还是该村的书记主动提出,把已经征用的村级发展预留地让出来,给了两家拆迁企业使用。这就为企业拆迁后的重建破了第一道难题。
秦黎在和谭县长协商中提出的几个问题,也经过县委常委扩大会得到了统一。除了下岗员工的补偿没有答复外,其余的几点已经基本认可。并以县委常委扩大会议纪要的形式下发给了指挥部。秦黎也拿到了这份文件。按小华的话说,这就是一把上方宝剑。今后去各个部门办事,只要带上这个文件,就能一路绿灯。该减免的费用也不需要说什么好话了。该奖给企业的,也凭这个纪要去办理。
一切该办的事项已经办得差不多了,指挥部通知秦黎去签拆迁协议。秦黎没说二话,丢下手里的事就去了。反正企业是必须要拆迁的,这个协议迟早都是签,老是这样拖着也耽误了大家的事。
指挥部临时设在拆迁还建房项目中的空房内。江主任对这次协议的签订十分重视。既请来了县法制办的定主任,也约来了镇委铭书记。秦黎他们镇是县城关镇。镇委书记自然是本镇拆迁的主要责任人。在座的对已经双方认可的补偿协议中的各项条款和县委常委会纪要传阅一遍。对各项数据进行了又一次复核。双方确认无疑后,定主任对各项条款的合法性也给与了认可。历时一个多月的反复核实和磋商的协议就正式签订了,大家都感到一阵轻松。这个协议毕竟是县里补偿数额比较大的一个拆迁项目,又是涉及到企业的,所涉及到的问题比起那些农户要多,大家都感到很棘手。特别是这个秦黎,这个在社会上多少还是有些影响的老企业家和他所领导二百多个员工的企业,怕不好说话。搞得不好有可能引起群体闹事事件。到那时,大家都下不了台。哪想到如此轻松平静的就解决了。江主任在会上反复表示,感谢秦总和企业员工们的理解和支持。
在这群人中,此时心情最复杂的是秦黎。他和在他的同事们,艰苦奋斗了三十多年,用心血和汗水艰辛培植起来的一个企业,他大笔一挥,瞬间就变成了一张纸。一种失落、悲戚之感油然而生。如不是这么多人在场,他真想大哭一场,一泄心中的沮丧。
因为离厂很近,秦黎没有开车。签约结束之后,他是拖着沉重的双腿慢步走回厂里的。一路上,他反复思考着下一步的工作方案。
两个砖厂被关闭后,大多数人员依然滞留在公司。他们都在等待着公司对他们的安置补偿。十多个管理人员每天来公司打一个转就走了。没有事做,但工资照样要发。通过问卷调查,十六个股东中有十一个股东要退股。他们在等待着企业拆迁补偿后的结算分红。还在生产的两个厂,订单在不断地下,生产还要连续进行。在这种有事在做的要拼命赶任务,没事做的来厂里逛一转照样拿工资的情况下,那些有事做的也难以安心来做事。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必须要立即解决的事。一时一刻都不容许延缓下去。这也是秦黎急着要把协议签订的原因。
别的拆迁户,都是工作人员三番五次地进门做工作,而他却反过来三番五次地催促指挥部。这在别人眼里,觉得这个秦黎大脑进水,不正常。可他有着难以言明的苦衷。协议拖延一天,企业要拿出钱给那些待岗人员发工资不说,最伤心的是企业人多嘴杂,万一有人从中作祟,闹起事来,麻烦就大了。如弄出个群体事件来,他这个老党员怎么向组织上交待?现在协议签了,该是快刀斩乱麻的时候了。必须要当机立断,把几项大事敲定下来。
他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调出原已草拟的几份文件草稿,认真地研究起来。秦黎别的不说,他的前瞻性还是很强的。虽说谈不上未雨绸缪,但事前的预见性还是有的。
他本想通过这次拆迁,向政府争取点下岗职工的安置补偿金,加上企业从福利基金中拿出一部分,给那些下岗职工多给点安置补偿。他们毕竟是企业财富的创造者,任何时候不能亏了这些为企业做过贡献的员工。政府的安置补偿已经完全没有希望了,只能由企业来拿了。企业储存的福利基金已经不够数了,必须从补偿费中列支一部分来补充。这样一来,原来预算的分配方案就要重新调整。
二是股东退股的名单要定下来。在补偿费中,哪些不能参与股东分配的项目要明确。三是留下来继续在公司工作的人员要定下来。现有的两个厂要继续生产和销售,新厂建设要立即上马。工作任务既重又艰巨。这两套人马究竟留那些人,采取什么办法留人?在眼下的情况看,管理人员要裁减一半,裁到谁的名下,谁都不愿意下岗。这是秦黎最伤脑筋的事。这些事虽然不是秦黎一人就能做决定的,但他必须要先拿出一个框架方案,经党支部讨论后,交给职代会和股东们讨论通过。
工人们都下班了,厂里静悄悄的。厂就要拆了,人心也散了。原来几个在厂常住的员工也搬回自己的家了。一到晚上,厂里只有两个值班的保安人员。这时的夜晚,全厂里外,一片漆黑。显得比任何时候都安静。整栋办公楼黑洞洞的,只有二楼秦黎办公室的灯光还亮着。
透过窗户,一个人影还匍匐在办公桌前的电脑旁,专心致志的工作着。
在这极其关键的时期,要能求得企业的平稳过渡,避免发生可能要发生的变故,秦黎必须要把各个方面想得分外透彻,滴水不漏。股东们,下岗员工,被裁剪的管理人员和留下的员工和管理人员,每个人的利益都得要认真对待并兼顾得体。今天他要重新修改的几个方案中,只要是稍有纰漏,就会酿成今后出事的祸根。必须要慎之又慎。
已经夜晚九点多了,各个方案已经修正了三四遍了。没吃晚饭的肚子早就咕咕叫了。他又重新看了一遍,觉得差不多了,方才关闭了电脑,熄了灯,关上门离开了办公室。
两道强烈的车灯光柱,射穿了漆黑的夜空,把那些已经废弃了的坯场照得通亮。坯场里的一片狼藉的乱象,使得他心里一阵惊颤。他实在是不想多看一眼,开车向厂旁的大道驶去。
十五
昨天的职工代表大会暨股东大会上,已经顺利地通过了经过三番五次修订过的几项决议。这让为此困惑的秦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散会后,那些参会的职工代表们赶过来,握住秦黎的手,表示了衷心地感谢。因为他们心里明白,在这次全县的几十家砖厂被关闭后,没有一个厂家为职工给过补偿。几个退股的股东也向他表示了歉意。因为他们当初为了眼前利益,曾经极力反对过上新项目。认为砖厂赚到的钱应该当年分红给他们。新项目投资几百万,又没有钱可赚。现在明白了,如没有这两个新项目做支撑,砖厂的强行关闭政府是不给予任何补偿的。不单单是公司从此无任何产业可以延续,就是这次拆迁,也没有多少补偿。也就谈不上有红可分了。听了那份关于企业分红的决议后,他们仔细地算了算自己应该得到的数量,这次所得到的,对一个长期从事企业工作的人来说,可算得上是一笔可观的收入。足可保证自己的养老钱。
三十年的苦心经营的一个公司,就是一个会议所通过的几项决议,宣告了它这一阶段的中止。会议决定,公司的生产经营活动从两个砖厂被关闭之日起,暂告结束。它的截止时间点是公元二零一五年六月三十日。在这之后的经营活动就由后来新组建的公司负责了。这一天,正好是这个公司的前身,在三十年前宣告成立的同月同日的那一天。那个时候的秦黎,正好是乡企管办主任,曾经亲身经历了那个初始阶段。这一起一落,时间过去了整整三十个年头。世界上竟有这么巧合的事。谁也没有去精心设计过,恰巧就给遇上了。这不由得使秦黎内心里感到惊叹。原来这是天作之和的事,谁也避免不了。
三十年来的风风雨雨,三十年来的坎坎坷坷,三十年来的起伏与跌宕,三十年来的荣誉与屈辱,就像一幕幕电影在秦黎眼前划过。还有几天时间,一切都不复存在。就似那过眼云烟,四下漂浮,无影无踪了。一个为此耗费了大半辈子心血的人,剩下的不只是纠结和叹息。而是要去谋求新的起点,把公司重新振兴起来。
今天的办公会,就是要组建两个专班。布置两个专班的任务和具体要求。一个专班是做好公司前期的清算和分配,为全面落实昨天会上形成的几个决议做准备。另一个专班就是在现有不准备退股的股东中,选拔公司重建的管理专班。为企业的重建搭好班子。
小会议室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沉闷。一个个像霜打似的,耷拉个脑袋待在自己的座位上。没有了往日的嬉闹。没有了以前那样的相互挑逗。只是几个腾云吐雾的吸烟者,拼命地巴着烟。几个烟鬼把整个会议室搞得烟雾弥漫。不吸烟的几个人被呛得咳嗽起来,发出了不客气的抗议。
“开会了。大家都振作起来。怎么一个个像霜打了似的。” 秦黎走进会议室,看见眼前这个样子,心里也不是什么好的滋味。但今天的会议要落实的事情很重要,这么个精神状态,怎么会有好的结果呢!他必须要把大家的精气神提起来。
“我们的工厂虽说被关的关了,拆的拆了,但我们的精神不能这么萎靡不振。我们大家在一起工作了几十年。这几十年中,大家都能相互理解,团结一致,尽心尽责的为企业生存和发展而努力奋斗。那么多的艰难险阻我们都闯过来了,为什么现在这道坎就迈得这么难呢!目前的这个情况也是暂时的,我们还是要去寻求生机,使企业继续生存下去的。大家要对自己的人生要有信心。几个年岁大的老同志,要坚持站好最后一班岗。圆满地完成好最后的一个任务。到时候,拿着自己的分红,回去安逸的去养老。几个年轻的同志,愿意留下和我一起,去完成企业重建和企业转型这个重大的任务的,我从内心里欢迎。我拼出自己的老命,也会陪伴你们一起,去完成企业的重建和转型的。不愿意继续留在公司的,我也不强行挽留。人生的道路千万条,条条大道通长安。我相信你们一旦进入社会中的大市场里,都会取得成功。我也衷心的希望你们能够成功。不管怎么说,我们的公司还存在一天,我们这些人都要为公司负责。要对公司的两百多个员工负责。要对公司的今后负责。” 为了提升会议的气氛,秦黎接着说了一大篇。
“我们没有什么想法。只是事情来得太突然,说没就没了,一时在思想上难以接受。一下子转不过弯来。我是到了退休年龄的人了,在离开企业之前,有什么任务只管安排。我保证不打折扣地去完成。” 秦黎的老搭档,主管会计老罗率先表态。这个老罗,原来是生产大队的会计。在建厂初期,是由秦黎推荐来这个企业做会计的。他一干就是三十年,是这个企业管理人员中的老资格了。
“说实话,我的确感到很纠结。我来这个公司已经二十六年了。从二十郎当岁的一个小伙子干到五十岁挂零,人生的最好的年华献给了企业。现在人快老了,企业也被关闭了,工作岗位也就没有了。像我们这种年岁的人再跑出去找工作,的确是太难太难了。留在公司吧,又没有这么多的岗位。不管怎么说,砖厂关闭这是国家的大政策,企业拆迁是服从城市建设的需要。不论我们站在哪个角度,都应该服从。作为一个老党员,一个党组织的负责人,更应该带头服从。绝不把公司为难。我相信在座的每个共产党员,都已经具备了这个思想准备。”党支部书记,砖厂张厂长也发表了自己的想法。
“干脆这样吧!在未进行今天会议主题之前,大家都把自己的想法敞开谈谈。”秦黎见大家都有一股怨气,要大家不发泄出来是不行的。这样会憋死大家的。
“我们已经六十岁了,不论我们在企业做了多大个贡献,也到了该退的年龄了。过去企业有四个分厂,需要这么多管理人员。而现在被关闭了两个大一点厂,管理人员自然就要相应减少。这个道理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我代表自己表一个态,绝不让公司为难,主动提出下岗。我们要站在秦总的角度考虑,他现在的确很为难。都是共事几十年的老同事,他要谁下都不好开口。因此,我建议已经到了年岁的人都可以退下来。”向来都不砍直板子的工会谢主席今天却说了大家都不愿说的直话。
“秦总也不要为难,我建议就是一条。现在对企业的资产进行彻底清算,清算后按照股份进行分配。所有的人员全部下岗。企业如能重新组合,就由新组合的股东们去决定人员的聘用。”向来以耿直直率出名的刘副厂长黑着脸说得非常直白。
“这样很好。就按老刘的这个办法办。我们没有任何意见。”其他的几个参会者随声附和着。
“大家也谈得比较透彻了。至于今后的人员怎么安排,那是下一步工作的事。同志们的发言对我有很大的触动和启发。说实话,对谁走谁留的这个问题,是我一直都很纠结的事。根据今天大家的这个态度,我今后的工作就好做多了。我从内心里感谢大家对我的理解和支持。现在进入今天的会议主题。企业的资产要彻底清算,这是无疑的。但必须要组织一个专班。这个专班由财务部牵头,工会,股东代表参加。组成七个人的清盘小组。清盘小组组长,我建议由财务部王主管担任。工会的谢主席、罗会计担任副组长。其他的人员就由大家来推荐。在资产清盘过程中,要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把全公司的资产盘清盘透,不留任何遗留。在清算的过程中,还要把有利用价值的物资,包括接卸设备,低值易耗品等,不论其账面价值是多少,要看它的实际利用价值。公平合理的进行作价。没有利用价值,可以进行现场处置。该报废的报废,该舍弃的舍弃。不留后患。清盘小组的第二个任务,就是从企业改制后的在岗员工的补偿清算。这是一项既繁杂,又要非常仔细的工作。要把近十年的工资表盘出来,分月进行认真的核对。把每个员工的在册工龄搞清楚,弄明白。力争做到不漏掉一人,不错算一人。这个工作,我提议由老刘牵头,各分厂的核算员参与,财务部配合做好这项工作。至于对股东们的分配方案,一律按照昨天的职代会和股东大会的通过的决议进行。由罗会计具体负责计算。第二个事项是关于企业重建的事。拆迁后重建是县政府的一再要求。并且已经给我们征用了土地。这是非上不可的事了。指挥部要求我们,老厂要尽快地拆除。为城市建设腾地。因此基建上马已经是火烧眉毛的事。重建的管理专班也要跟着组建。在重建管理专班的组建上,以未退股的股东为主。我担任组长。张书记担任副组长,负责基建中的现场管理。魏厂长担任副组长,负责原材料采购和外围工作的联系。在这两个专班中,清盘专班的工资由公司统一支付。新厂建设专班的工资从基建动工之日起,由新组建的公司支付。两个还在生产的分厂,各个厂的工作人员原则上不动。经营成果和工资分配从七月一日起不再由公司管辖。由后来组建的公司负责。各项工作从今天开始就正式启动了。下午分别召开各自的专班工作会议。研究部署工作程序和具体要求。我说完了,大家有什么意见和想法,请大家尽管说出来,以形成共识。”秦黎今天没讲什么套话,一口气对整个工作做了安排。
“没有其它意见。把几个参与清盘专班的人定下来就行了。”张书记说。
“我想就让几个核算员参加就行了。”罗会计提议说。
“可以。他们比一般人要懂行。” 谢主席表态说。
“大家没有意见就这样定了。下午的专班会照常召开。请王主管通知应到的人参加。”秦黎说完,宣布散会。散会了。人们都一个个地走出了会议室。虽说没有以往那种兴高采烈的气氛,但他们的脸部的表情比刚才要好得多了。
十六
企业的建设用地经过土地规划院的现场测定,已经定型为22000平方米。如果按照常规程序去办理好各种手续后开始施工的话,一般的要一年时间。最快也得大半年。因为城市建设正等着施工用地,企业又不能停产,指挥部经过和各个部门联系,形成了边办理手续,边着手施工的没有文字依据的默契许可。
一个项目建设的各种手续办理及其繁杂。要经过二十多道程序。各种程序都设有前置条件,前置条件没达到,这道程序是过不去的。别人一介绍,不说去办,就是一听说,就让人头晕。如按部就班地办好各种手续再开始动手搞建设,恐怕就是一年之后的事了。
好的是这次企业重建是因政府拆迁所致。加上又要急着腾地,指挥部又给了边建边办的政策,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动手做起来再说。
预交了三百万元的土地征用费之后,土地管理部门破例的下达了可以用地的书面通知。公司的事情基本安排妥当之后,秦黎等三人就正式进入了新厂建设的筹备工作中来了。
县政府安排的新场地在县城以西的351国道旁,紧挨新城区。这是一块低洼的冲田。原低于公路面四五米,因为是该村的发展预备用地,在这之前,紧靠公路的这一头就已经被该村填平了公路。场地南北长300米,东西宽73米。是一宗长方形的地块。地块的西面,是一条大排水沟。接连着上面几条冲的来水。
昨天一上班,秦黎就约了张、魏二人来到了准备施工的现场。认真查勘了该宗地的地形、地貌和地质状况。经过三个人的认真研究和预算,心中的底细更加清楚了。这是一块洼地,如与公路持平的话,平均高低差在三米左右。填土的工程量非常大。初步估算了一下,需要六万多立方米。除去该村已经填土的方量,还需两万立方米。该宗地最大的工程是那条排水沟。经过走访当地的农户,历年的最大排流量为八个流量。按照这个流量设计,沟宽要保证三米以上,沟壁高要在三米五以上。两边的护嵻最低要求是毛石浆砌护嵻。根据地形需要,下游的出口必须是四五十米长的涵洞接连公路的涵洞。三百五十米的排水沟,整个工程需要两百多万元。场地的周边长度为八百米。院墙工程虽说不是很大,但也得三四十万元左右。在未进行规划审批之前,厂区的道路难以定下来,只能以满足建设需要修建临时通道。而且这还是必须先动手的工程。整个厂区都是填方,如没有一条能让车辆行走的道路,任何施工都无法谈起。
今天上班后,秦黎根据三人现场勘查的后研究的结果,以重新组建公司发起人的身份,召开了未退股的五个股东和还在岗的三个分厂负责人的临时会议。根据目前所面临的实际情况,集中研究讨论新厂建设的方案。并对新厂建设进行部署和安排。
会上,秦黎把目前的资金状况做了简要的说明。通过清盘小组反复核实,公司现有资产总额为一千五百万元。除去员工的下岗补偿七十万五元,上交企业所得到的拆迁补偿费的营业税五十二万元。通过清理和甑评,需要报废的库存物资材料和呆账损失六十五万元。搬迁过程中应付出的其它几项补偿八十万元。实际资产为一千一百五十万元。这一千一百五十万元中,包含可以再次利用的机械设备和库存物资一百五十万元。一千一百五十万元是可以纳入股东分配的。按照未退股的股东所占的份额应分到八百七十万元。加上搬迁过程中,政府所给的几项费用补贴八十万元,新厂建设的可用资金为九百五十万元。可利用的设备和材料从中抵充金额后,实际能用来投资新厂建设的资金只有八百万元。新厂建设计划总投资两千万元。其中第一期计划投资一千五百万元。
在会上,秦黎为大家算了一笔账。现有资金加上可利用的设备材料,一共只有一千万元左右。按照第一期投资计划的额度相差五百万元。这五百万元除去政府对工业企业的土地和税金的奖励政策一百五十万元到位后,还是要相差三百五十万元。因此,在建设未动工之前,就要仔细盘算。基建投入要慎之又慎,从严控制。既要保证建设规模按计划实施,又要保证投资额度不能突破。特别是前期的场地建设中,可以算是建设过程中的无底洞。必须要精打细算。如全额承包给承建方,最少也得三百五十万元。这中间或多或少还要有些难以控制的增加项目。为此,秦黎提议,根据自己和张书记都是从建筑行业出来的,具有懂行的这个优势,场地建设工程全部由自己拿在手里。对外只能包工不包料。把这项工程的总投资控制在两百五十万元之内,节省一百万元。钢构结构的厂房以及厨房、公厕、供水供电、厂区绿化等小型工程一律由自己掌握,不对外承包。这样可以节省五十万元。主体工程中内外装修工程也一律只包工不包料。这样可以节省五十万元。尽量把投资总额压倒一千三百万元之内。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建设项目按计划到位,企业的生产经营的流动资金也不受很大影响。
秦黎最后说:“建设过程中有很多方面的手续要去办理,这个任务由我来完成。魏厂长有时参与配合。小型建筑物、地面构筑物的简易设计由我负责。张书记参与整个过程。我协助张书记负责整个现场管理。魏厂长负责物资采购和外围协调工作。聘请一个工地的保安员和一个仓管员,负责现场的安全保卫和各种物资的收发。还有没参与新厂建设的几位同志,虽说目前还不是股东,但都是还在生产经营中的几个分厂的负责人。不管你们今后参不参与入股,你们仍然是公司的中坚力量。在这新老接替的关键时刻,希望你们尽心尽责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在自己的岗位上把自己生产经营工作做好。今天算是一个新厂筹建工作的研讨会,大家有什么想法和建议尽管说出来。以便形成大家的共识。” 秦黎说完,以期盼的眼神注视着大家。在这个时候,他多么需要大家伙的理解和支持。一个年近七十的人,毕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他期盼这些企业的中坚力量的帮扶,才能闯出目前的这道难关。
“秦总讲得很全面。分析得很透彻。我们坚决按照这个思路去执行。在两个确保的前提下,尽心尽责地做好自己的工作。确保建设项目的高速优质的按计划完成。尽最大努力地节省一切开支,尽量压低建设投资额度。从而保证生产经营中的流动资金不受或少受影响。” 张书记做了表态似的发言。
紧接着,魏厂长和其他的几个人都表了态。新厂建设中的几项大事就基本定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