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人书语:欲爱不能的文字(作者 陆一)
长篇小说《误入非洲》曾在邳州文艺、乘兴走笔与文化佳连载,反响热烈。本文为多年前小说在网上发表后对于众多读者来信的回复。
—— 编者按
二十年前,还是在上高中二年级的时候,学校要分文理科班。我回家问父亲。父亲是文革以前的名牌大学文科毕业生,几十年来饱受言不由衷之苦。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对我说:上理工,当工程师。当时我的文科功课不错,甚至还担任着英语科代表。但父亲的形象是高大的,父亲的选 择也是铁定的。尽管担任文科班班主任的老师还专门来找过我,我还是选择了父亲的选择。
我还算争气,不仅考上了一所不错的理工大学,而且在工作以后表现也十分出色。刚三十岁的时候,我便被破格提升为高级工程师,并先后获得了三枚金光灿灿的劳动模范奖章。
父亲的文字很好。也许是得到了一些遗传,于是在工作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之后,我便开始想着写些"文字",开始是在我们单位自办的报纸上,后来到了省企业报上。我几乎没有在地方的报纸上发表过什么"文章",尽管有些"文章"连一些资深的编辑也说好。有人告诉了我其中的原委:一般的报纸是不用无名之辈的文章的,那些铅字印刷出来的"文字",要么是名人的,要么就是"自己"人的。于是便死了这份心,一心一意地在企业报上作"文章"。
后来由于工作的关系我到了非洲,我丧失了可以用笔耕耘的土壤,本以为可以束之高阁了。没有想到每日发生在周围的事,经常象条鞭子一样抽打着我,让我不得不重新做下来"写字"。我以前都是写短文的,但这次我只能写一篇更长一点的"文字"。这虽然不是我的长项,但是我无法选择。
我先后在西非和北非的好几个国家工作过。非洲是落后的,而且每个国家都很小。每个国家里的中国人也都很少,一般大家都认识,互相之间也经常帮忙。我经常可以自己开着车子直奔使馆,大使和参赞有求必应。这与在西方国家的中国人的环境截然不同。这对我熟悉生活是一大帮助,但这对小说创作无疑是一种致命地打击,因为人们很容易从所写的故事中找到朋友或者是自己的影子。于是,我不得不无中生有地创造出一个"法丹"作为小说的故事发生地点,以证明本故事完全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实事求是地说,我根本上就不会写小说,我没有任何有关这方面的经验和教育。我唯一看到过有关小说作法的文章是,莫言在《小说月报》上他关于《七叔》的创作感。他说小说应该是典型环境下的典型事件。我个人体会小说的作法有两种,一种是文采出众笔法过人,如《怀念狼》等;另一种则是对生活的绝对体验,如《高玉宝》《林海雪原》等。毫无疑义,我只能是后者。
小说的第一稿用去了我四十五他的时间。整整四十五天,我觉得自己不是在书写,而是在倾诉,把自己看见或者是听说的故事关联起来,复述给自己听。整整四十五天,我与小说中的人物同呼吸共命运,小说中的故事曾深深地感动过我自己,我在书写中曾两次为小说中的人物落泪。整整四十五天,我整日处在非我的境地,除了每日上午我不得不安排走访客户以外,其他的时间都一心一意地扑在计算机前,废寝忘食。连续的高强度的写作,引发了我的肩周炎。我的手臂抬不起来,我的背部无法接触床铺。我每天都在想:明天不再写。可第二天同样的时候,我还是做在了那张书桌前。感谢妻子为我准备的臧药膏,让我度过了那段近似于疯狂的日子。在小说初稿完成的那天,我再也坚持不住了,大病一场,接连卧床三天。从那时起我才知道文人也不是好当的,于是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写什么小说了。一个对文字的强烈仇恨的心里从那时便渐渐地产生了。
小说写好后,因为害羞,我很少拿出来给朋友看。最先支持我的是同在非洲工作的黄勇先生,他不仅对我的小说给予了高度的评价,更带着我深入在非洲生活的普通的中国人中采风,收集了大量的素材。我为我的第二本小说《真黑》编写了近万字的提纲。虽然我以后不会再写了,但这笔财富是永恒的。
我的同学、好朋友浦德松先生虽然工作繁忙,但他为我的小说的发表作了大量的工作,他还亲自动手为我的文本修改错别字。很抱歉,上学的时候我就有这个毛病,至今还没有完全改掉。
再有就是《乘兴走笔》的主编徐景洲先生,侠肝义胆,豪气过人,在文人中绝对属于鲜见的一族。他一拿到书稿,马上就进行编辑整理,这样才使得该小说有机会与大家见面。
我是一名工程师,我有很好的工作,同时也有着自以为满意的收入。我从来也没有想象过要从文字上得到过什么样的报酬。同时我作为一个相对成功的个体,也绝对不会通过所谓的"自费"出版来肆意抬高自己。如大诗人所说的那样,"我便是我,我便是火"。
《误入非洲》在《乘兴走笔》发表后,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反响,收到了一批读者来信。他们大都就小说中出现的人物和他们的经历谈了各自不同的看法。其中有一封是来自于地中海南岸的一封email,信上说:"陆一,我们从《乘兴走笔》上看见了你的《误入非洲》。你小子有机会逃回国了,可千万不要把你的这些难兄难弟忘记了。小说不错,看来你小子还是有两刷子的。在你得意的时候,不要忘记我们相处的那些日子,不要忘记我们给你讲的那些故事,不要忘记沙漠里的'五朵金花',不要忘记你许诺为我们写的'撒哈拉作证'……"。
《乘兴走笔》的用户群之广甚至超出了这个国度的范围,这本是一件应该高兴的事。但看了这封email,我几乎要疯了:还说是什么难兄难弟呢,怎么能在人家未合的伤口撒盐,怎么专门揭别人的伤疤,怎么那壶不开提那壶。想了一想,也不能怪他们,要怪也只能怪这欲恨还休的文字。
文字给了人一个表现与发泄的机会,同时这个机会对一个普通人来讲又是绝对吝啬的。真是:爱也文字,恨也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