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连京剧院院长: 国内不再有一个京剧剧院能自己养活自己了

2017年的最后一天,九点前的那一分钟,杨赤登上了春晚的舞台,参演了戏曲节目《盛世梨园美》。

所有的艺术都是心的幻术,那些能让人心跳的人,都有给艺术过一口气的本事。

1972年的秋天,杨赤进入大连艺术学校京剧科,先学老生,后改花脸。

十年后,他拜入袁派大家袁世海门下,得先生倾囊相授,成为袁派艺术的最佳传人。

也许是在某一场寻常的演出后,杨先生卸下行头,对着面前的摄像头苦笑了一声:“在国内,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京剧乐团能自己养活自己了。”

京剧变成了带着大众文化符号的小众文化

京剧在2010年被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时代的发展使文化的普及率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但真正能体味传统文化精髓的人并没有增多。

在人人皆为高学历的大都市,厚重的典籍被遗忘在旧纸堆里,深刻的思想也不再被众人喜爱。

快节奏的生活使人们沉迷于单一的愉悦,追求及时的满足,用上网代替读书,用游戏代替冥思。

情感的触觉不再个性而敏锐,快乐的本质也变得廉价且通俗。

《文学回忆录》中说:“人类文化的悲哀,是流俗的遗传,高雅的失传。”

抛开受众不谈,京剧本身也走在了“辞旧迎新”的独木桥上,“转型”的压力困扰着每一个京剧人。

发扬自明清的艺术有很多,相声曾经和京剧一样被遗忘在老一辈的收音机里,但濒临灭绝的关头,为什么相声能乘着时代的东风为自己注入活力?

大概是因为不断地改革和创新,从小茶馆走上春晚又回归于剧场,从老先生到流量小生又屈从于传统。

他们没有被老一辈的规矩箍死,也没有被现在的东西带歪,把时事热点融入创作,把二十分钟的节目切碎洒进年轻人的世界,让碎片与快餐带活了传统文化。

德云社当红相声演员张云雷凭借一曲《探清水河》改编火遍大江南北,把相声专场办成万人空巷的演唱会。

从老艺术家蜕变成为小鲜肉的时候,他也从不允许粉丝在他进行相声表演时挥舞荧光棒。

他曾说:“流行歌就像白酒,让人唱着痛快。而戏曲呢,更像是红酒,只有你细细品味,才能尝到绝世的美味,这味道是无物可替代的。”

对戏曲来说,传统经验在应对现代生活时不再具有效力,戏曲不再承担大众表达体验与想象的功能。

在许多年轻观众看来,传统曲目讲述的故事简单无聊,甚至观点奇葩惹人吐槽。但这些都不是京剧衰落的决定因素。

但京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衰落的?大概是被尊为“国粹”养在高阁里的时候,脱离下里巴人变成了阳春白雪。

从此墨守成规不敢变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时候,戏曲变成了真正意义上带着大众文化符号的小众文化。

京剧门槛高、受热慢

戏曲的外壳之坚硬其实超出了很多人的想象,要想听得懂戏曲,你要懂历史,懂戏里的故事,懂舞台、布景,懂角色的人生命运,懂生旦净丑背后的韵味悠长。

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糅在一起,才能稍稍看懂这个体系。

文化看上去无形无色,却往往决定了我们的社会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从徽班进京到四大名旦,到各派各角儿的传承创新,到现代戏曲行业的饱经风霜跌宕起伏,展现的是一段群英聚会的历史故事,是一个大国血脉传承不可复制的华彩瞬间。

而现代的娱乐方式是什么?是低情景化,是舞台的华丽,是情绪的渲染,是尽可能地让观众在最短的时间里看懂、被吸引,从而引导消费,刺激过后又很快被抛诸脑后。

俗话说“看熟戏听生书”,有很多戏百看不厌,爷爷奶奶的旧磁带放了一遍又一遍,贴合着生活,勾连着历史,每一遍都有不同的感触,这就是京剧独有的魅力。

看不懂戏的人很难被戏里的情节打动,更遑论成为一个忠实的观众。所以培养一个戏迷很难,可一旦入了坑,变成一个终身戏迷又很简单。

这也是京剧圈越来越小却也源源不断的原因,人们总觉得老一辈的艺术家亡故了。

京剧也就寿终正寝了,留在圈子里的都是些老年人。

可这么多年过去,京剧不断地出现在大众视野里,难以得到年轻人的青睐,但在每一个时代,它都能邂逅可遇不可求的京剧人。

京剧不得不走上路径依赖

京剧自诞生之初就在市场力量与国家力量之间密不可分地纠缠着。

自京剧被国家力量尊为“国粹”以来,作为国家认同和大众认同之间重要的粘合剂,大大提升了民族凝聚力和文化认同感。

“真正决定一个国家是否实现现代化的因素不是传统文化的彻底决裂,而是社会转型的结构,因为从深层意义上来理解,传统文化本身就是一个蕴含着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动态积淀。”京剧的生存问题反映的正是一个时代不可避免茫然一面。

京剧文化背后是中华传统文化几百年的积累和传承,国家坚持给小众的京剧市场以支柱性支持,即使京剧市场已经不断萎缩边缘化。

但重视传播大于传承,重视艺术作用大于艺术质量,不可避免地与京剧市场形成了矛盾。

其次,京剧很难像地方许多地方戏一样拥有当地民俗信仰的生命力,因此也很难在广大农区与地方戏竞争获得经济资源。

所以现在大部分京剧剧院依然依赖于国家财政支持,进行自上而下的文化演出,这种依赖也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国内京剧剧院无法自己养活自己。

那么摇摇欲坠的京剧,又该如何重新焕发生命力呢?

早在清代末期,一幅浓墨工笔画《同光十三绝》刻画了从同治到光绪年间名震京师的京剧名角儿们。

九十年代,一部讲述梨园血泪的影片《霸王别姬》上映后,掀起了一股全民听戏的浪潮,戏里程蝶衣对京戏逾越了国界和尘俗的推崇,是那些时代最纯粹的热爱。

京剧是一座不知道有多深的城楼,杨先生对京剧的热爱融合在每一句宛转悠扬的唱词里,融合在两三个龙套穿梭的舞台上。

他能分花拂柳,代替千军万马,也能演尽江山美人、悲欢离合。

在京剧诞生之初,明清时期,它是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头百姓都喜闻乐见的时尚主流。

建国后的七十年,是所有国粹文化跌宕起伏的七十年。

最开始的那十年,是梅兰芳、程砚秋先生等老一辈艺术家的十年,他们有选择地继承和剔除,把京剧传统剧目推上了现代发展的道路。

此后的六年,是现代京剧创演的大丰收,京剧现代戏观摩演出大会在北京举行。

国务院副总理致贺词,来自全国各地的戏曲工作者5000多位,35个新创曲目,来自19个省市,他们齐聚首都,八方荟萃,引领“全民学戏”的风潮。

街坊巷弄的收音机里,总能听见《洪湖赤卫队》和《黛诺》的选段,门前老翁的蒲扇拍合着节奏。

谁家的小孩能学会《红灯记》“临行喝妈一碗酒”的唱段,就会拉出去向邻里炫耀一番。

京剧的奏乐,融合着秦腔的西皮流水,融合着河北梆子的二黄板奏,红透了那时的天。

梅派的庄重大气,尚派的热烈高昂,程派的悠扬婉转,都随着非主流变成主流之前的几个十年,尘封在了老旧收音机和黑白影片里。

其实在京剧市场的自我调节下,尽管置于单位体制内,以“名角儿”为中心的营销方式依然是被允许的。

几乎在所有的京剧乐团,都会培养几个受观众喜爱、拥有较高流量的角儿,对剧院的知名度和相关利益,乃至整个京剧文化的传播都起到正面作用。

来自上海的京剧演员王佩瑜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京戏里有“乾旦坤生”的说法,以梅兰芳先生为首的四大名旦全都是男人,蜚声菊坛的孟小冬是唱老生的名角儿,“冬皇”成了近现代女性唱老生的巅峰代表。

而被誉为“小冬皇”的王珮瑜,是当代第一女老生的余派传人。

王佩瑜凭借她的个人魅力在京剧圈内外都有很多粉丝,她借着新媒体平台和娱乐传播,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品牌。

传播她自己改编的、加入了流行元素的京剧节目,吸引了很多原本没有入坑的年轻人,曾经被戏称为“不喜欢京剧的人最喜欢的京剧演员”。

除了王佩瑜,我们也希望有越来越多的优秀京剧演员走进大众的视野,“名角儿”制的发展,或许可以让京剧产业在市场中获得一定的突破。

在传统与现代碰撞的今天,每一个戏人,都像一个孤独的苏武,心存汉社稷,旄落犹未还,历经难中难,心如铁石坚。

我们看见了王佩瑜,看见了张云雷,看见了杨赤,在更多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依然有无数热忱的人孜孜不倦地延续着国粹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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