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界 | 李伟 : 生命不可承受之痛
花洲文学
生命不可承受之痛
文|李伟
半夜突然从梦靥中惊醒,想起梦魇的凶险再也难以入眠,在噩梦中,我被惊呆了,也吓坏了,我浑身发抖,连声音也发不出来。我看见从沟里迎头窜出来一只怪兽,毛森森的身子,绿幽幽的眼睛,血盆的大嘴,一股呛人的血腥味......
很久不做梦了,而这般凶险的噩梦更是少之又少。既然睡不着觉,干脆推理一下这梦境的缘由:也许是天寒地冻,临睡前又加盖了一层被子压住胸部了吧?也许是昨晚和同事铲完校园的积雪,为了取暖而多喝了几口烧酒,多吃了几嘴狗肉而火气攻心吧?更也许源于白天和同事小赵在校外的田野里散步,所偶然听闻的那一幕骇人听闻的惨烈的故事罢......总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抵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诱发了这个离奇凶险的梦境,我是一个不信鬼神,不卜苍生的人,从梦中惊悚,重回现实,虽孤身一人夜半惊魂,然也并不可怖的。既然不能入睡,干脆披衣依床提笔,重温一下昨天下午的那段心路历程吧。
一连几日的冰雪,把大地罩个严严实实的,下午天放晴了,天蓝,雪白,大地一片肃静。我一个人在大门口的桥上无聊地发呆,同事小赵走过来邀我一起外出溜达溜达,透透气。几乎不谋而合,我欣然同行。
走到旷野里,释放出这些天蜷缩在室内的孤寂与困倦,乡村的水泥道路上的积雪已经全部消融,在雪水的冲洗下更见光洁。双脚踏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倍感敦厚、踏实,比起前两天因大雪封路,市各中小学校紧急放假,我和妻子步行去一二十里地外的学校接儿子回家,深一脚浅一脚战战兢兢在冰雪上面蹒跚而行,生怕跌倒的情状比起来,感觉安然舒服多了。
周围一片静寂,旷野里灰色的水泥路笔直地向前铺展延伸,道傍的白杨树卫士般肃然挺立。视野所及麦田里仍是一片晃眼的白,无边无际的白和无声无息的蓝组成了明净、寂寥、深邃、通透的世界。耳边有飒飒的西风吹过,沟旁干枯的芦苇丛中鸟雀飞起飞落,鸣叫着忙于觅食,在悠闲人看来它们可能是点缀空旷背景下的灵动的风景,但我心中明白它们都是惶惶不可终日的,它们是一群来去匆匆的为生计而不安的奔波者,不期然的大雪阻断了它们往昔优雅从容的生活姿态。
对于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我俩来说,旷野过滤了浮躁,积雪沉淀了祥和,这是一种真正可以触摸和感知到的宁静与淡泊。雪的素白,空气的清凉,间杂的鸟鸣、鸡啼、风啸......无不提醒我们沉入的是一个不受市区喧嚣的世外桃源,远人为,近自然,抛却物质的追逐,发现精神的性灵,此刻,你才会觉得岁月静好,才会醒悟人生无事小幸福,安闲自如是晴天!
我们就以这样的思绪徜徉在无言的清欢中一味向前走着,走着,直到在路边遇到一个五六十岁的老汉。他身边是一辆三轮车,而他正手持铁锹在田间地头的沟沿边专注的铲雪,然后把沟里的积雪在使劲往地里头尚未被雪覆盖的麦苗上扔着,可真是一个会操心的庄稼汉啊,我在心里叹服他的勤劳。 眼色好的同事认出是一位熟人,忙上前打招呼,原来是附近邻村的人。看他们聊的挺热乎的劲儿,看来关系不一般的。随后不知何故,提到了路旁一座新坟,然后话锋自然转到这新坟的主人身上了。
他讲,这是一个他们村的刚离世的老汉,比他还小一岁,今年整60大寿了,儿子在外地搞铲车挖掘机之类的大型机械维修,并且手头还有自己的挖机生意,很能挣钱,一年少说也挣百儿八十万。这对眼下的农村人来说,也算是数一数二的暴发户了。但他的老父亲死的可真不值,一直在老家和老伴生活,年轻时也是一等一精明能干的人,很会挣钱过日子的。等到了老境,却和自己的老伴儿合不起来了,受不了老伴儿每日里的唠叨,一气之下投井自尽了。
临死前还把手机炒票等贵重的东西丢在屋里,仅穿一件薄外套和内衣裤在身,而那红色的秋衣秋裤还是临终前的几天里,他的女儿专门买来为他父亲过六十大寿消灾祛祸的衣物。可能为了不麻烦自己的子女们,他投井前在自个子脖子上系了个绳子,然后绳子的这端又装了半袋子黄土坠着,就头朝下跳到了离村七八百米之遥,人们不常用的老机井里了。当时这场雪还未下来,因为身子有半蛇皮袋子的土坠着,所以最初的几天里人们到处找,也曾到村子附近的各个井里瞧了,都未曾发现任何端倪。起初还认为老汉是受不了老伴儿的气,而负气出走呢,待出事十来天后,人们才最终在井中发现有一对高高飘起的倒立的双脚,这才惊慌,找人打捞,费了很大的劲,用绳子在长竹竿尾端下了个活扣,套住浮起来的双脚脖子,三五个壮汉用力拉了上来,然而尸首经多日浸泡,已经严重变形胀大发臭,披头散发,面目全非,家人从死者的鞋袜衣物中方认出正是失联多日的亲人,自然悲不可言,尤其天天唠叨“死鬼,死鬼”老头的老伴儿,更是哭的死去活来,晕过去好几次,真是悔不当初,正应了夫妻前世是冤家,磕磕绊绊走天涯的宿怨啊。
我想象不到这寻死的老汉临终前投井时,内心里是如何挣扎和决绝的,生毫无可恋,活简直成了一种苦痛。他抛去了一切人世的亲情,冷暖,爱恨、情仇,义无反顾的把自己置于一个死亡的深渊。也许,在他看来这是一种超脱,一种解救,但他真的毫无萦系了吗?他真的了无挂牵彻底割舍了吗?我想,从他临死前把身上的钱财及贵重物品掏出放到屋子里,以及为了防止亲人寻觅到而处心积虑地身负重物沉井的举止看,他仍是清醒的,他仍是眷顾自己活着的亲人们的。只是他一时糊涂,鬼迷心窍,偏狭的选择了坠入深渊。
让自己的生命以一种垂直的坠落,坠落,然后溅起一股惊悚的水花,形成一个大大的惊叹号的姿态,结束在这一个促狭逼仄的空间内,呈现出一种面目全非的失重和惨烈状态来,这无论如何是惨不忍睹无可理喻的。他倒是干脆利索的去了,本希望让亲人们无牵无挂省去麻烦的,然而却不料让亲人在陷入悲痛的同时,更留下无尽的遗憾,乃至颜面扫地和不能释怀的尴尬之中。 这是一种多么煞风景和毫无尊严的死相啊!就像是墙角的一片阴影,永远笼罩在热爱他的亲人的心头......
同样的我又想起来那年暑假里,发生的另外一件关于生死伤痛的事情来。我的一位老乡兼同行,在八月份的某一天清晨里,独自一人骑一辆单车,怀揣着一张写着自己手机号的纸片,也心如死灰般的跳入了市区湍河一段橡胶坝内自尽了,同样抛去了自己年轻的妻人和未成年的孩子,突然脱离生命的边缘,那样决绝和义无反顾,就像一颗流星在天空中划过、消失。我在想,他在投水的刹那间是不是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然后“扑通”一声遁入一个暗无天日的非人世界里呢?他留给世界的亲人们岂不是一个大大的疑问号吗?
记得在那年的春季期末考试中,我和他一起分在一个考场里监考,当时丝毫看不出他有什么异常的举止,只感觉他有点沉默寡言,我问一句,他答一句,我们交流的并不多,他本来就是一个较为内向,沉默寡言的人,不喜与人交往,平时也只是往来与学校与城市的家中。究竟是何种因由,让他舍弃工作舍弃妻儿舍弃家中孤独无依的老母而选择极端的行为,我没有深入调查,不敢贸然发声,但对于他的年级轻轻就日落西山,气息奄奄的厌世态度是不赞同的。我斗胆说一句,他辜负了亲人,轻视了人间。抛却天灾人祸,生老病痛的摧残,人生中究竟有多大的困顿与苦难能摧毁一个健全的头脑和肌体,让他们如此随便的断舍离,和生命做最后的永诀呢?我是无论如何想不通,想不透,也不愿想通想透的。
人常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对我们每个人来说,活着就是一种希望,活着就是一种责任,活着就是对生命的敬畏和礼赞。“哀莫大于心死”, 那个心灵已经感受不到人间烟火、世态万象的人是完全泯灭了生存欲望的人。促成自杀心结,可能正源于对自己的过度的重视。当一个人的现实生活和其希望的世界严重抵触相悖时,当他对自己的现状极度不满意时,乐观的人想到了要发展要改变,而悲观的人却想到了自杀。人生在世,不论地位高低声名大小都有自己的苦恼,苦恼长期不能消解, 可能引起恶性循环,痛苦得不能自拔,而达到生不如死的境地时,结束生命就成为他们心中是最好的选择了。
在这一年的极端天气,酷暑的热和极度的冰冻的寒里。我惊闻于这两个人非同寻常的死亡方式。 他们都把自己的生命投放到阴柔而清冷的水的世界里。上善若水,水本该是一切生命的源头,可是对于已经感知不到世界温度的他们,随着那“扑通”的坠落之后,他们的生命就永远归于沉寂,可怕而又无声无息的沉寂之中了,但那无边无际的痛,却永远凝固于死难者的亲属的心头,让人不能的释怀,无法释怀,永远,永远......
而每一个活着的我们,幸福的亦或是痛苦的,欢笑的抑或是悲伤的我们,又该活出怎样一种人生的姿态呢?生而为人本应就是一种幸运,生活就是一团麻,没有那解不开的小疙瘩,千万莫让生活过成了死结,扣在自己并不粗壮的脖颈上,然后越勒越近,那该是多么悲苦无奈绝望的事情啊。除了人世间,我还想象不到有那个好地方可以让我们人类好好呆下去,好好地生活下来吧,既是一息尚存,也总能感知到这人世间温润温情的呼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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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网络
作者简介:李伟,河南邓州人,微信名:微言有信,教师,市作协会员,常以散步的姿态游览各文学百花苑。以文会友,随缘自适,怡情自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