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燕 | 光阴的故事
光阴的故事
文|江燕
深秋的阳光,缓缓地掠过房檐下的瓦楞,斜斜地照射下来,在窗台下的地面上,一堆旧的残缺不全的瓦片,在柔和的光影里与我的视线交接,仿佛时光刹那间静止在了那一刻,而我又莫名其妙地想要去寻找些什么。
九月九,是重阳佳节,是女儿老爷三周年的纪念日。按刘集的风俗,我们要回去上坟,拜祭,请爷爷回家。而所有的亲戚会再次前来吊唁的。这是个悲哀而隆重的日子。
老家,早已没人了,只有偌大的一座院落,静静地伫立在风中。屋后面翠竹青青,将这座院落遮掩了许多,静谧又不显荒凉。门前,是前年新栽下的一大片樱花树,因缺少护理,草木丛生,虫儿闹吵,零星的紫色的野花开的倒是很惹眼。门口,一株老的木槿盛开着淡紫色的小花儿,一到门前便是扑鼻而来的幽香。
院内,正屋是三间老的青砖瓦房,东边儿是两间低矮的砖泥结构的房屋,太过破落,去年稍经过翻修,只是罩了顶,下雨不漏了而已。西边儿的压水井锈迹斑斑,倒是还能上来水,也是奇迹了。这些东西自我那年冬天回来探家之后,一直都是原来的模样,没啥变化,愈发地不忍睹,是有了老味。正屋门左右两侧是两棵不大起眼的柿子树,可是却能结出丰硕的果实来,稠密有序,叫你眼馋嘴馋的很。
那年,九月初九,奶奶串个门的空儿,爷爷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九月九,是爷爷早就选好的日子,我们都是这样想的。
爷爷儿时读过私塾,是个文化人,更喜欢文化人。和先生成家的那个冬天,我们回老家第一次见到爷爷,他激动地拉着我的手:“老师好啊,真是好!”
那年的雪下的很大很大,没了膝,院落里的积雪踩上去吱吱丫丫地响。老屋里爷爷和奶奶烧上了杨树根取暖,上面架了茶壶,可以烧茶,也可以温酒。先生,我和爷爷奶奶围坐在火旁,爷爷温了肖周营里某个大佬自酿的黄酒,经过稍稍加热的老黄酒越发清香扑鼻,喝下去暖暖的,全身舒爽无比。喝着酒,我们还和爷爷聊着不着边际的天。
爷爷的故事说也说不完。爷爷小时候,曾是富农家的孩子,成分不够好,但因打得一手好算盘,多少识些字,又得到旁系贵亲的绍介,就去了市里的商业局。那时商业局有个货郎挑队,就是每个工人每天推着小架子车,下乡卖些针头线脑,小玩意儿。70后的我们小时候对此并不陌生,那可是我们乡村孩子每天的期盼。爷爷下乡很多年,风里雨里,不叫苦不怕累。商业局里老会计不中用了,爷爷算盘打的好,局里就让爷爷接替了老会计的活计。那真的是爷爷的造化。
爷爷在到商业局之前已经成了家,奶奶小他八岁,是贫下中农的女儿。他们一起养育了五个孩子,我先生的父亲是老大,大佬,二佬,小佬,还有一个姑姑是最小的。爷爷工作很忙,回老家时间少,几个孩子都是奶奶拉扯大的。奶奶是最辛苦的,所以爷爷走后,先生的父亲-----我的公公,就和他的三个兄弟把奶奶接回了城里,轮流照顾。
爷爷工作不忙时回到老家,不是闲着,而是和奶奶一块儿做活计,院落里的柿子树是爷爷亲手栽下的,屋前的木槿也是,院墙外的翠竹也是。爷爷喜欢花花草草,就是没有时间侍弄。有个空儿回来了,他心疼奶奶,就在田地里抛洒血汗,觉得开心无比。奶奶回忆起爷爷当年做农活儿的精神劲儿,说是十里八村的乡亲们都知道他。爷爷算是能文能武的人儿。
彼时,爷爷在商业局也是拿事儿的了,可他从来不为自己和孩子们着想半分。听奶奶说是当时局里要把古城路的门面房低价做给爷爷,爷爷说不能占国家的便宜,便不了了之。爷爷的四个儿子,有三个想有所改变而都自做主张去当了兵,爷爷是不吭声,也不管事儿。只说是农村天宽地阔,多舒服。我公公当兵回来后是自己跑的工作,后来又给两个转业的个兄弟找到了工作,刚开始自然是合同工,从农村来到城市,又经过部队的锻炼的他们,勤快又有眼色,没多久又赶上国家政策好,机关单位大量需要人,他们不久就都农转非了。二叔是自己在服务社干着零工,干得好也转了正式工的。爷爷为此后来也很是内疚,不过孩子们都成长的很好,便也是舒心了。可是,爷爷唯一的女儿,我的小姑姑却是永远地留在了农村。姑姑从来不埋怨爷爷,她理解她的父亲。她农闲时也时常回来看望爷爷奶奶。爷爷很是欣慰。
爷爷最疼爱孙子辈。先生说他儿时爷爷工作很忙,却总能抽出时间带他去古城路喝胡辣汤,吃油条,找冰糖葫芦。他的几个孙儿孙女都跟他很热乎,爱黏着他。他总能让他们很快乐很快乐,虽然他从来不宠溺他们。我和先生成家时,爷爷嘱咐我们很多很多,说这说那,说了又说,先生说平日里他不这样的。我知道爷爷想我们好。
爷爷患上糖尿病时,他已经退休回了老家。他的儿子们要他住到城里方便照看,可他不愿意。他说他喜欢老家的一砖一瓦,房子还能住,又稍稍修缮了下,所以二叔三叔就又栽上了樱花树,爷爷看起来很是快慰,能侍弄侍弄树木花草,打发打发平常日子,对爷爷来说是不错的选择。
爷爷也打麻将,没事时会唤了近邻的叔伯们,支了小木桌,木凳,边玩边聊天,天南地北,不亦乐乎。每每回老家,看爷爷玩麻将的兴致,我都被感染了,真想陪他玩上几圈,只是时间老是不允许,只好作罢。爷爷的快乐就是如此简单。
爷爷一直吃着药,却很是乐观。他病重的那年秋天,公公和他的兄弟们接了他住进市三院,我和先生,女儿去看望他,他打着点滴,笑盈盈道:你们工作要紧,我没事的,住几天就又好了,回去了,不要再来了啊?我们没有多说话,看着坚强的爷爷,转过身,忍着泪花。走出病房,泪无声地滑落。
14年春天,爷爷病情恶化,不得不住院治疗,二叔和三叔开车一起去接他,爷爷和奶奶这才算是离开了他们的那座小院落,来到了城里。爷爷住着院,老是跟我们说:“你们一家家都不容易。,城里面的开支大,要学习节俭,不要在我身上乱花钱,能治了咱治,不能了咱回家吧!我活了这么大的岁数,也值了不是?!”
病情稍微好转,出了院,爷爷奶奶就坚持自己做饭吃,不想打扰孩子们。后来,公公和他的兄弟们非要跑着做饭给他们,爷爷只好服从。此时,爷爷已是糖尿病晚期了,并发症较多。爷爷的臀部下方不知怎么地长了块儿疮,使得他疼痛难忍,去了市中心医院,说是只能消炎缓解缓解,也不可能完全好。爷爷的身体机能已经没有让它彻底愈合的可能。眼见着爷爷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我们都是心疼,却也无法。
重阳节前一天,爷爷忍着痛跟大家商量着:想回家看看那些树木花草,也上上坟。三叔把爷爷奶奶送回了老家,爷爷说想念老屋,想住两个晚上再回城。三叔想着有奶奶在,就同意了。第二天,爷爷和奶奶房前屋后看了个遍,又去老坟园上了坟。爷爷安静地坐在院子里看着他的房屋发着呆。爷爷叫奶奶去邻居家看看谁来着,奶奶是一路小跑着去的。等她回来,爷爷自己走了,无声无息地。
一通电话,我们都哽咽了,姑姑撂下了她怀里的孙儿孙女,大老远地跑回来了。而我们的爷爷,最终是选择了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离开了他深爱着的家园,离开了深爱着的我们,不容我们有一星半点儿的挽留。他是知道自己的情况了,不想拖累大家了;他也累了,想要休息了……
九月九,重阳日。登高,望远,祭祖,思亲。而我们想念着爷爷。
走进老家的院落,到处都是光阴的味道,爷爷就在那时光的深处默默地走来,清晰,又模糊……
那翠竹,那土墙,那青砖,那残瓦,那老井,莫不是因了爷爷而生动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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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简介:江燕,May,70后,河南邓州人,英语教师。工作之余,喜欢手机拍,跑步,旅行,也用文字涂抹心情,小有梦想,偶有文字见诸报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