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夸你春来早,欠我风筝五丈风
重翻《红楼梦》,读到大观园众人放风筝这一页,甚觉有趣。
曹公惯会“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红学家们考据也曾对风筝暗喻红颜命运作过许多猜想和论证,这些暂且不去理论。
只通过书中对各种风筝的描写,可以想象,曹雪芹当年必定对风筝甚为了解和喜爱。
若说美人、大鱼、螃蟹、蝙蝠、一连串七个大雁倒也罢了,大约只需画出轮廓染上颜色绷在竹篾上就可以了。
可那软翅子大凤凰、带响鞭的玲珑喜字是如何做出来的,真令人百思难解。
恰逢机缘,得游“鸢都”。
在杨家埠风筝村,才知原来小小纸鸢竟也分板式、筒式、串式、软翅、硬翅和自由式等若干类别。
从勾形素描到润色饱染,从打磨竹片到丝绢定型,流水般顺畅,匠人们头也不抬。
只瞧见那一双双灵巧的手,轻拢慢捻抹复挑,活灵活现的风筝就制作成型。
站在工坊里,突然很想问匠人们,日复一日如此枯燥的工作,不会厌烦么?
转念一想,再有趣的事情重复做,即使是超人,也会无聊乏味的。
何况我等平凡人?只不过除了糊口之外,还有对传统技艺的一份坚持罢了。
风筝本是民间玩物,在文人墨客的篇章里,却被赋予了无限含义。
“儿童放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这两句大约是最为人熟知的诗句罢。
前两句是“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作者高鼎这首描写村居生活的诗真是好。
春意融融,杨柳依依,三两小儿在草地上奔跑,晴空中,各式纸鸢随风飘荡。
每每读来,闲适散淡之情油然而生。
唯愿岁月静好,能与至亲至近之人余生安稳。
同样是有一颗童心,清朝的孔尚任却与高鼎不同。
这位写出《桃花扇》的剧作者显得更顽皮些。
“结伴儿童裤褶红,手提线索骂天公。
人人夸你春来早,欠我风筝五丈风。”
读来只觉会心一笑。
不仅红裤子小儿跳脚在骂贼老天,估计孔公也在暗自腹诽吧。
无风让俺老夫如何“聊发少年狂”啊!
在更多的时候,风筝却是另一种象征,游移不定,别离无踪。
《红楼梦》中探春所制谜底为“风筝”的灯谜在这一点上表现的最为明显。
“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
这也暗示了她将来远嫁边疆,与至亲生离,相见遥遥无期的悲惨命运。
唐人高骈有一首以风筝为题的诗,写的尤为宛转。
“夜静弦声响碧空,宫商信任往来风。
依稀似曲才堪听,又被风吹别调中。”
因为这首诗里所描写的风筝与《红楼梦》中那个带响鞭的玲珑喜字都是可以发出声音的那一类,所以,我甚是喜欢。
有次与某个同学聊到这首诗,她听后自己喃喃诵读,不断重复“又被风吹别调中”,“又被风吹别调中”……
突然间伏案掩面痛哭,把我吓的手忙脚乱,差点从上铺摔下来。
后来才知道她那时正逢男友别枝另抱,失恋伤情。
景物本无心,奈何人有意。
郑板桥在“鸢都”做了七年县令,也给这个风筝之乡留下诸多佳话。
老郑一生最爱兰、竹、石。
兰谓“四时不谢”,竹乃“百节长青”,石是“万古不败”,而老郑自称为“千古不变之人。”
虽然老郑最喜者为以上其三,但从“鸢都”离开之后,他写下了《怀潍县》。
这首诗充分表达了他对潍县风筝的追忆和欣赏之情。
“纸花如雪满天飞,娇女秋千打四围。
五色罗裙风摆动,好将蝴蝶斗春归。”
清明时节,斑斓的风筝在天上争奇斗艳,年轻的姑娘在地面荡起秋千,罗裙随风飞舞。
这样的景象,何其热闹,何其美丽。
在杨家埠展馆里,看到杨柳青年画《十美放风筝》,里面编的歌谣生动有趣,非常有民间气息。
特意摘抄了来:
三月里来是清明,姐妹十人去踏青
捎带着去放风筝,放风筝。
大姐放的白素贞,二姐放的是许相公
西湖来调情,来调情。
三姐放的杨宗保,四姐放的是穆桂英
气死六郎公,六郎公。
五姐放的张君瑞,六姐放的是崔莺莺
红娘真机灵,真机灵。
七姐放的是祝九妹,八姐放的是山伯兄
尼山读《诗经》,读《诗经》。
九姐放的是牵牛郎,十姐放的是织女星
天河隔西东,隔西东。
风筝越高情越浓,引来一群小后生
一阵脸儿红,脸儿红。
不知不觉拽风筝,暗暗拜求月老翁。
红线你传送,你传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