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选择
海边足球场风很大。乖乖伴在我们身旁撒欢狂奔的时候,原本向左右两边伸开的耳朵会收拢向后,经海风一梳,愈显修长——乍一看,以为它是一只灰色身体黑耳朵的兔子。
遇到下水道栅栏或是小坑、石块,它来个华丽的纵身飞跃,隐约又见“常山赵子龙”的飒爽英姿——呃不,乖乖是一员女将,那么便是花木兰、穆桂英可有一比。
它身体娇小,今天满半岁,体重还不足四斤。每当它发力奔跑的时候,腾空的身体总会在风中被吹得微微变向。它就这样一步步顽强地对抗着风阻,继续奔跑着,总也不知疲倦。
奔跑是它的选择。
其实它可以伏在豹子身畔看书,也可以帮狮子守门,或是傍着钓鱼的爷爷望海。可它总是毫不犹豫地跟着我们跑步。
它毫无预警地骤然提速,把我们轻松抛下;然后回头来找,眼看着我们追上来,它又倏地一下远远跑开了。它不是为了减肥也不是为了磨练意志,也没有给自己定一个“月跑量”的目标——它只是抓住一切机会跑,就算没有人给它数着公里数更没有奖牌发,也还是跑。什么“配速”啊“步幅步频”啊,都没放在心上。
就算它在沙发上睡着觉,我们一起身,它就支棱起一只耳朵了。我们穿衣服,它就警惕地观察。我们走向鞋柜,它早已一个箭步蹿出去,将自己的整个身体横卧于门前,大有“一乖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仿佛在说:“想出门?要么带上我,要么从我身上碾过去!”
无论狗还是人,压抑天性总是不对的。乖乖既然选择了这条忘情奔跑的路,那就意味着基本上是与“华贵”无缘了。
早上八点半,乖乖沾着海风海浪与晨露的气息走在回家的路上,当然,汗水也有,尘土也有,还带着一点点疲倦和很多的兴奋、过瘾。
风尘仆仆的小灰贵宾犬遇到了被主人抱在怀里的棕色贵宾。
“下来一起玩吧!”我替乖乖做出邀请。十五个月大的棕色贵宾犬高冷地看了我一眼,拒绝表态。它的毛柔顺、光亮,在晨光里熠熠闪动光辉,宛如天狗下凡。
“啊,不下来啦,地下好脏啊,它从来没有下过地的。”天狗的主人这样说。
乖乖穿着它的卷毛灰衣服仰头望,笑眯眯的,快活地摇动小短尾巴。啊,不比较就没有伤害,对吧?
我再低头看看乖乖,发现对它而言,比较也没有伤害——蜷在人怀里的乐趣,它并不缺少;在广大世界里奔跑探索的乐趣,它不肯失掉。
因为这样的选择,乖乖失掉了上床的权利。
真是没办法,“拔腿就走”天性爱玩的一家人,注定不是每天给乖乖洗三四个澡的人。在主人床上舒舒服服地窝着,或许是从没下过地的天狗才有的待遇。
与选择相伴而来的必定是某种失去或放弃,你知道的,乖乖。
没有哪种选择是完全正确或错误的,你只有自己衡量得与失在心中的赋值,然后取舍。
少年时我有两位知心好友。我们的友谊从中学到大学再到工作,书信电话往来不断,无话不说。
三十岁那年我有了长女朵朵,从此开始了累极了但也幸福极了的“妈妈生涯”。有一次我们三个聊天,说起关于孩子的话题,两位好友都表示没法理解我的选择;明确地说“绝对不会让孩子来拉低自己的生活质量”,记得当时还举了“原本能开什么档次的车,有了孩子只好开什么档次的车”的例子。对两位好友而言,有孩子,是一件“不知是否会幸福,但一定会累极了”的事,而且必然伴随着生活水平的被迫下调。
我们都没法说服对方,那次分别颇有点不欢而散的意思。之后,莫名地不再有如之前那样倾诉琐事及心情的欲望。再联系时,彼此间都只谈些“不危险”的话题了。再后来,联系的频度越来越低,渐至仅余节日问候。
很多年过去了,我成了三个孩子的妈妈;一位好友中途改变选择,儿子和我的小豹子差不多大;还有一位好友坚持了丁克的选择。我们各自过着幸福和美的生活,中间也曾相聚过一次——然而畅叙别后情形之余,知心好友间的情谊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我常常怀念这两位好友,也还清晰地记得少年时相处相知共享欢喜悲伤的一幕幕。我满心遗憾与怅惘,却并没有重新去联络,去找回。
仿佛只要知道她们都过得很好,就够了。
当初我以为好友的离散是因为在人生的岔路口,我们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现在我已经明白不是这样。其实,不同的选择并不会给友谊带来致命的伤害,正如我们十几年相交,有过不少争执甚至赌气,但每次都能和好一样。
没有哪种选择是完全正确或错误的,你只有自己衡量得与失在心中的赋值,然后取舍。
而朋友的意义在于:我可以不理解不同意你的选择,但我永远支持你做出自己的选择,而且绝不会嘲弄你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