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岭情话

邙岭情话

黄河柳

妻子去在海南打工的女儿那儿过冬，家里一下子安宁了。这天我正在键盘上码字，拴子衣冠楚楚，从遥远的邙岭找来。我心里咯登一惊，问：谁让你来的？

俺娘。

你爹知道不？

膏药李死了。

她娘叫杏花，是我知青时代的情人。

我初见杏花是在青黄不接的春天。我放早工后，房东赵婶塞给我一个黑面包，我一尝包子馅是柳絮拌小虾，可真香呀！

“好吃吧？”赵婶问我。

“好吃好吃。”我三两口就把包子吃进肚子了。赵婶瞧我这副吃相，笑着朝套间喊：“杏花，再给恁哥拿个包子。”随着一道脆亮亮的应声，从套间里闪出个姑娘，她的脸蛋儿红扑扑的，甩着两条黑亮亮的大辫子。赵婶说：“这是俺娘家侄女，家在西边的黄土岭。”在这么漂亮的姑娘面前我咋好意思再吃人家的包子？我脸一热跑回知青屋，躺在床上心还咚咚地跳。

唉，这是咋啦？真没出息。杏花是个具有野性美的姑娘，活脱脱一朵娇艳的山杏花。天然去雕饰，春来别样红，何若折下来，摆我花瓶中。晚上我失眠了，眼前时时现出她的倩影。

快要割麦了，正是农忙前的闲暇时光。村上为五保户赵婶发了三块零花钱。赵婶问我，能不能把三块钱送到杏花家，听说她爹病得不轻。我满口应承，借辆自行车出发了。

快到她家时，我在小卖部买了一斤点心，杏花正在村口挑水，几天不见，她的脸憔悴许多，两条辫子也不光亮水滑了。她爹是个干瘦老头，风湿病犯了正半倚在床上大声呻吟。她娘挺和善，正在给她爹喂药。

二老看见我十分惊讶，杏花忙说这是姑姑村上的知青大刘哥，姑让他来看咱的。我急忙将钱和点心放在桌子上，二老十分感动，都是泪花闪闪的。杏花的弟弟才七八岁，十分贪馋地盯着桌子上的点心，开包的方酥干得象土坷垃，直到他娘捏给他一块，他才笑嘻嘻地跑开。

在娘的催促下,杏花不好意思地拿起桌上的钱（我嫌大娘的三元钱太少又给添了两元）去小诊所抓药了。她爹吃了几片安乃近暂时止住疼痛,能下床走路了，向我不停地道谢，说：“我这病不耽误吃饭，有几片药吃吃就好了。你的路太远了，住一宿再走，夜晚我去捞虾让你带走吃。”

天黑了，黄河水幽幽地流着。远远地，我望见河湾边点着一盏马灯，杏花爹正勾着腰忙碌。平静的水面上漂出一朵朵碗口大的涟漪，水下的小虾正迎着马灯缓缓游来。杏花领着我坐在堤上的干草垛下。她告诉我虾有趋光性，一听见说话声就不往马灯边靠拢了，爹捕虾时从不让人接近他。爹捞起虾来常常通宵达旦，夜色越深马灯越亮，水边聚集的虾就会越来越多。

初夏了，河边依然很凉，千里长河满天繁星，水面上星光闪烁，时不时地会“哗”地一声溅起雪白的浪花。那是鱼儿在夜间撒欢交配呢。我跑了一下午,坐下不久眼皮就发沉了，杏花把一条旧毯子搭在我身上说：“大刘哥你没熬过夜想睡就睡吧，今天你来的真及时，瞧，爹的病说好就好了。”我身上一暖和很快进入梦乡。朦胧中我感到杏花也躺下了，还摇了我一把说：“你睡着了吗？夜深了挺冷的。”我把毯子匀了一个角给她盖身上，单人毯子太小了外边又冷，杏花猛然一挤钻进我的怀中 ，我睡了一会儿倦意全消，一把搂住她，紧紧握住那张略显粗糙而又充满热情的小手。

我一阵激动猛然搂紧杏花姣美的腰肢，她没有吭声，只是将遥望夜空的目光深情地转向我。啊，这是一对多么勾魂摄魄的眼睛，在长长的睫毛下星星般晶亮的眸子幽幽地转动、闪耀。四目相望，我禁不住在她湿湿的丰唇上来了一个深吻。她泪光盈盈,深情地喊我一声：“哥！”

天亮了我才睡醒，她已经帮爹把十多斤河虾装进蛇皮袋子。她爹十分高兴直夸我给他带来好运气，不但腿不疼了还捞这么多虾，拿到集上会卖三十多元钱哩。

杏花也很快活，对爹说：“你捞一夜虾挺辛苦的，一会儿让大刘用自行车带着我去集上卖虾。”我急忙说：“大伯，你在家好好睡觉，我正好顺路回家。”

朝阳初升晨风扑面，长长的柳丝在我们肩上轻轻拂动。快走到集市上时我听见杏花在后面轻声呜咽，她将柔柔的右臂一把缠住我的腰，脸紧贴在我的后背上问：“哥，你会忘记我吗？”“不会不会！麦罢时你不是还来看你姑吗？那时候我带你进城见我妈。你这么么聪明漂亮，我妈一定会喜欢你的。”听我这么讲她朗声大笑，问：“要是你妈嫌我是乡下妮，不愿意呢？”我坚定地说：“只要我愿意，谁也管不住！”然而，麦罢后许多天了，她却迟迟未来。

我骑上自行车奔向黄土岭，半路上遇见送赵婶归来的手拖，赵婶喊住我说：“孩子，你不用去了，你同杏花像娃娃过家家一般，千万别挂在心上。她嫁人了，镇上的膏药李。她寻到好婆家，我就放心了,俺娘家人今后的日子好过了。”

还没听完她的话,我就骑上车子急急西行。唉，我的亲亲，忽然间成了商人妇，真是可气可恨。中午我赶到镇上，一番打听寻到杏花，丈夫是个坐轮椅的主儿，她正在膏药铺熬膏药。她的两条长辫不见了，挽起的发髻上插着一朵大红的石榴花。“杏花！”我的喊声分外响亮.

她循声望来，对丈夫说声“俺同学来了。”便跑出门，熟悉的身姿仍然轻盈美丽，仿佛在风中轻轻摇曳的小白杨。她不好意思地说：“哥，我对不起你。弟弟跟爹去捞虾从大坝上滑下来跌断了腿，送进骨科医院，大夫开口要600元。不交钱弟弟便会终生残疾，将来俺爹娘可咋办呀？”她言未尽已泣不成声。

家里的突发事件逼迫她面临艰难的选择，下面的话我代她说了：“膏药李家情愿出这笔钱，你就……”她点点头哭得泪人一样，猛地搂紧我，在我的脖子上脸上一阵狂吻，喃喃道：“哥，以后你无论当农民当工人还是当干部，都请你记住这镇上有你亲爱的妹妹。”她情切切地对我说：“今天别走了，就住在我家。”她一把拉过我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说：“刘哥，你知道不，我怀孕了，他是你的。”“在河边那一晚吗？”她脸上布满红云，坚定地点点头。

知青大返城前,我去看望杏花，她大腹便便，快要临盆了。为了我的声誉和前程，当然也为了彼此心中那份美好的感情，她含情脉脉地望着我，什么也没提，只求我不要将她忘记了。

今日拴子寻上家门，面对我的亲生儿子，我甚为窘迫。立刻想起远在海南的妻子，如果她知道了，发起雌威，来个河东狮吼。这个家可就完了，我今后的日子也难以安宁。我温和地问拴子：“你来有什么事？”

拴子兴奋地说:“我从中医大学毕业了，娘让我告诉你，叫你也高兴高兴。”

上大学是我少年时的梦想,拴子帮我实现了，真是可喜可贺。

这时妻子从海南给我打来电话：“杏花都告诉我了。拴子要将祖传的膏药铺升格成镇医院，你要倾其所有帮助他，你这个自私自利的家伙，欠人家母子太多了。”妻子的话虽然不好听，竟是如此豁达大度，一下子将我从窘境中解放出来，我禁不住连声称谢。

知青哥们闻知，都惊喜地说：“大刘啊，我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真没料到，你在乡下还有个浪漫的'埋伏’。嫂子又是个宰相肚，身为男人，你活得真潇洒。”是耶非也？我写出来，让亲爱的朋友评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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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柳  河南作协会员  经济师，曾获《小说选刊》短篇小说奖，2013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出版小说童话集《天上掉金子》（中国文化出版社2016）、有声儿童故事集《喜马拉雅毛猴》（山东音象传媒公司2021）0371-68894239 邮箱[e-m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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