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光明丨念儿的老母亲
异乡客地,终日奔忙,除了年末岁首,守着母亲过个年,其他的时间,送给了繁缛琐事,以至于每年的端午,都是在思乡怀亲的等待中度过。而今年的端午,单位放了假,终于能回家看看。
那天,我还没走进家门,老远就见大门的两旁,斜插着一束红线系起的艾草。在我的记忆中,每年的农历五月初五这天,母亲一大早就把提前采撷的艾草插在门框上。端午这天,门上插艾草的习俗,有人说它缘于周代春秋时的楚地,为了纪念屈原;也有人说它缘于春秋末期的吴国,纪念成了河仙的伍子胥;有人说它缘于东汉上虞的,为了纪念曹娥……但是,母亲说纪念屈原也好,迎接河神也罢,插一把艾草,能够镇恶驱邪就好,能够让你们平安就好。后来,我离开了家乡,上了大学,过上了星期礼拜,渐渐忘了插艾草的端午,但每年的暑假,回家后的第一眼,看到的是门框的两旁,没有叶子的、风干已久的艾草。
闻着艾草的药香,我轻轻地推开大门。院子干干净净,象是用水洗过一般,没有一点儿污渍灰尘。轻轻推开北屋的房门,见家什收拾的挺挺当当,如是过年一般。而父亲的黑白照片,木然地冷清在墙上,也是一尘不染。电视机是开着的,正在播放“四郎探母”。如果房间里没有杨延辉荡气回肠的西皮流水,我敢说,死寂的房间,空气也会凝固。母亲盖着一件对襟的外衣,斜依在沙发上,倦懒地迷着双眼,不知她是在听戏,还是在看戏。窗外的一束阳光,斜照在母亲满是皱纹的脸上,稀疏的白发上,让我又一次真切地感觉到,母亲,又老了。
听到走路的声音,母亲抬手遮了遮直刺眼睛的阳光,大声地问:“谁呀?”
“我呀!你儿!”我一边放下手中拎着的东西,一边大声地说。
也许是我的声音没有提高到八度,耳聋眼花的母亲没有听清,或许是我的回家,让她感到突然,感到惊讶,感到诧谔,她猛个丁地坐起来,一边擦去眼角上挂着的泪珠儿,一边又追问道:“谁?”而盖在身上的对襟外衣,掉在了地上
“还能是谁呀?你儿子啊!”我把声音提高到八度,跑到母亲身边,扮了个鬼脸说:“好嘛,还不到半年,就不认识你儿子啦?”。
“你这小‘行行子’ (济南方言,读hang,孩子的意思),老大不小了还和孩子似的,把我吓了一跳。”母亲探了探身子,从沙发上站起来,埋怨道:“不年不节的,大老远的回来干嘛?回来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今天不是都放假了吗?我回来看看你。”
“嗨!我不挺好的吗?你总共放一天假,不在家好好歇儿歇儿,大老远的,回来干嘛?”母亲一边上下打量着我,如见陌生人一般,一边含混不清地又唠叨着:“你放心,我要是去见阎王爷,会给你打电话让你回来哭妈的。”
母亲的最后这句话,似乎是给我宽慰,但我心中却涌起一股酸楚。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就象一只不知疲倦的啄木鸟,任凭太阳的炙烤,风雨的侵袭,用她的那双孱弱的手,独自一人,支撑着我残破的家。而如今她已步履蹒跚,风蚀残年,老的就象一只风干已久的桔子,但她依然用自己的坚强,支撑着我的的理想。想到这,我的脸上冒出汗,心中又油然生出了愧疚。
别过身子,背过脸去,我偷偷擦了擦盈框的的泪,见母亲从条仙几上拿起暖水瓶,以为母亲要喝水,赶忙走过去,接过来,问:“娘,哪个杯子是你的?”
“哪个杯子都行!桌子上的杯子我都洗过了,茶壶里也放上了茶叶,水也是刚烧开的,你喝就行。”母亲可能没听清楚我的问话,自顾自地继续说:“我琢磨着你今天要回来,今儿早上拾掇了拾掇屋里屋外,算计着时间,你该到家了,就又烧了两壶开水。”
母亲又从冰箱里端出一盆粽子。她说:“你要饿了自己去热热。这是我‘夜儿哄上’(济南方言:昨天晚上)煮好的,怕你赶路早上不吃饭。”
听了母亲的话,我的鼻子有些发酸,又一次落了泪。这些年来,我不知母亲翻过了多少本日历,又让母亲翻空了日历上多少页?我真的不知站在村口等我的母亲,接到我“忙,不能回去了”的电话,是怎么走回去的……我换位思考想象着,突然感到,每逢佳节,怀乡思亲的不仅仅是游子,那些身居家乡的空巢老人,同样也思念远在客居他乡的儿女。
(本文发表于《山东青年》2014年第一期)
作 者 简 介
郭光明,男,山东济南人,系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济南市作协全委会委员、济南市历城区作协副主席。著有《心灵隽语》、《一窖浓郁的陈年美酒》、《郭光明散文选》等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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