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淑景丨山女印象记(散文)
85本日记成就一个农家女的作家梦
山女是灵宝福地村一位农民女作家,真名石淑芳,山女是她给自己起的笔名。由于家境困难以及父母重男轻女观念,她16岁初中毕业就辍学在家。从1987年到2003年17年间,她写了85本日记,并以此为素材创作出一部自传体小说《山女的世界下着雨》。2009年此书被中国社会出版社出版,2010年又被《长篇小说选刊》选载,2012年获得河南省“文鼎中原长篇小说精品工程”优秀作品奖。同时,她还在《中国作家》、《莽原》、《黄河文学》、《天津文学》、《散文选刊》等近百家刊物发表作品30多万字。2014年山女又出版散文集《长在山间的文字》。从此,山女像一颗耀眼的明星,在豫西文坛上冉冉升起。中央电视台、《新华每日电讯》、光明网等多家媒体报道了她的事迹,山女一时成为公众人物。
以上是山女经历的概括描述,也是众多媒体报道时的标配语言。然而,我想说说我认识的山女,那个活色生香,带着草叶与露珠,一头闯进文坛“象牙塔”,令众人目瞪口呆又众说纷纭的山妹子,还有我们认识过程的一波三折。
《山女的世界下着雨》让我震撼
山女长着一副纯粹灵宝人的脸--类似于陕人陈忠实、张艺谋的上下一样宽窄的长脸。只是作为女性,线条柔和一些罢了。第一次见面,我就在心里想。这样的 脸形要是长在一般北方农妇身上,就有点愚鲁、呆笨的味道,而长在山女身上,就象征着坚强,执著,意志和毅力,象征着做什么事都能成功。生长在黄土塬上的灵宝人,一向秉承着做事认真的态度,身上透射着一股大气和傻气。大气,做事大格局,不斤斤计较,不患得患失,不耍小聪明;傻气,少经世道人心的熏染,清新质朴,追求目标心无旁骛,不瞻前顾后。山女,浑身就透着这样的气质。
其时山女已由市文联主席伯乐识马借到市文学期刊《洛神》里当编辑,我给她打电话,问她在不在办公室,我想去拜访她。之前我准备了许多话,我想给她提很多建议,包括租房子啊,孩子上学啊,一家人团聚啊。毕竟她才来到市里,人生地不熟。谁知见到山女后,她直不愣瞪地问:“你今天找我想问啥哩?”一句话,把我噎住了。我说,“没啥事,就是随便聊聊天,想知道你的一些情况。”她说,“你把我的书看看啥都知道了。”但问她要书,她说一本都没有了。书店也没有买的,网上也没有,和出版社合同不到期,又不能随便让别家给出。
慢慢我俩就聊得投机起来,毕竟我也是农家女,30来岁才把自己移栽到县城,走过漫长曲折的心路历程。“因为梦过你的梦,因为苦过你的苦,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幸福着你的幸福”。我们聊乡村,聊文学,聊小时候的故事,还有女人之间的隐秘。一个上午,很快过去了。末了,我说,“你终于离开那个小山村了,来到市里,租个差不多的房子,把孩子接来上学,也把母亲接来,一家人团团圆圆,也省得一个人寂寞。”谁知山女却说,“我现在很好啊,每天干着自己喜欢的事,女儿在外面上大学,儿子还小,由母亲带着在家上学,丈夫在外面打工,我一个人在这里,正好静心编刊,好好创作。我哪有时间寂寞啊?”原来如此,她并不似我辈安稳享受的寻常女人想法。
这一次访谈,促使我下决心找一本山女的书读。只要心诚,总有办法。最后我在“孔夫子旧书店”上搜得一本2010年第5期《长篇小说选刊》,上面有她的长篇小说《山女的世界下着雨》。而中国社会出版社出的单行本,哪个网站都是“无货”。我用一周的时间,一口气读完了这本书。
如果说之前我对山女的关注,是出于好奇猎奇的话,那么这一次我被她的书“雷倒”了,我的感觉一是“震撼”,二是“共鸣”。
在这部自传体小说中,山女给主人公起了一个名字叫“草儿”,寓意着她就像一棵生长在山间的小草,卑微低下,缺少关爱,任由风吹雨打,却也生命力顽强。“正是读书的年纪,却奔波在打猪草的路上。城市孩子拥有看不完的名蓍,我却有干不完的活。”但少小时就树立的魂牵梦绕的文学梦不能就此了结。为了读书,草儿吃尽了苦头。父母的反对,村人的讥笑,都没有阻挡住她追求文学梦的脚步。她把书藏在打猪草的篮子,坐在田野上直读到月色西沉;大冬天的,她躲进了放农具的小房子里,没有任何取暖设施,一盏煤油灯成了她唯一的陪伴。又冷又饿,直读到两腿抽筋;为了躲避邻人的讥讽,她像打游击一样,躲到苹果树下、柴草棚里,土块作椅,膝盖为桌,甚至爬到山顶石头上写作。
草儿渐渐长大了,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然而举目望去,小小的山村,哪有志同道合的知音呢?转眼间,她已成为大龄女了。这时,一位初中同学暗暗喜欢上她,他给她买书买杂志,她认为他理解她,就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两人同甘共苦,经营小小的家。
一次,草儿在灶台边烧火做饭,一边的膝盖上还摊开了一本诗刊。正在她读得起劲的时候,锅却烧冒了烟。回到家的老公揭开了锅盖,才发现里面没添水,愤怒地一脚把地上的一只小锅踢飞了。
生活在农村妇女中,草儿知道结局的可怕。她看到初中时的几个女同学,嫁人后没多久,和人说话都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更有的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顺畅。为了救赎自己,在坐月子的日子里,草儿从“抄字典”开始,并发出宏愿,“我要认识所有的汉字!”
读山女的小说,我的心始终和主人公一起哭一起笑,感受她的悸动,感受她的挣扎,同时也感受她的快乐。读着读着,我会停下来,陷入长久的回忆。打猪草,拾柴火,刨药,那些我曾熟悉的场景;到城里打工受到的冷遇,一次一次的突围,一次一次的被打回原形。无数个暗夜里,为了寻找出路而作出的努力,这都是我和许多跳出农门的人都经历过的,还有农村女孩的敏感和自尊,都感同身受。
山女是一个传奇
山女出名后,各大媒体相继前来报道,市、县也把各种荣誉赋予她,各学校也请她前去作读书报告,崇拜者也络绎不绝地前来造访。然而喧嚣过后,生活重又回到原来的轨道,她还是她的农民身份,丈夫还要外出打工养家糊口。两人还要为女儿上大学的学费、为公婆看病的费用、为儿子留守在村等等的凡人琐事劳心费神。
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一切似乎都不同了。最大的变化是,她终于离开了那个小山村,哪怕是暂时的离开,也可以使她和家乡拉开距离,摆脱许多无形的羁绊,以更开阔的视野和胸襟,站在此岸观望彼岸,反刍以往的生活,用更加深隧的笔触写出反映现实生活的文学作品,写出改革开放30多年来农村的疼痛与抚摸,点点滴滴的沉沦与一草一木的崛起。
朋友们不约而同地说,“这是你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矿藏。”而山女也正奋力开挖这个矿藏。继出版《山女的世界下着雨》、《长在山间的文字》之后,她又发表了许多新作。《镰刀的虚空》、《走失的苹果》《远逝的村戏》,以及微信公号上的多篇文章,篇篇都让人惊艳,引人深思。
山女的作品构思奇特,语言灵动闪烁。她生于20世纪70年代,成长于80年代,接受过新时期各种文学思潮的洗礼,改革开放以后,她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农村,农村的起伏沉沦,内在变化,她都始终“在场”。于是她把近年来兴起的“新散文”和自己的实际生活相结合,创造了一种具形可触的新文体--小说式的散文、散文似的小说。在《夜长昼短的指甲盖村》,她写道:“上苍本来就规划好让我当村子的代言人,一棵树,一头猪,一只蚂蚁,统统张开嘴巴对我诉说。且愚且痴且笨拙的我,不知道能不能担起上天的美意,但我愿意当这个信差。”在《问好春天》中,她写到“初春的田野象做完情事一般凌乱不堪”,还有“雪花打着一触即溶的旋转”,还有“我把晚饭、孩子以及白天浮躁的灵魂安顿下来以后”。这些按常规思维无法安排在一起的物事,她竟然安排在一起,还让你感觉很符合逻辑和巧妙。打开山女的书,俯拾皆是这种令人惊异惊诧惊叹的句子,使人忍不住拍案叫绝。看似无理却细思有理,有一种“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般的贴切。《黑猫闪过的夏天》、《一个人的麦场》、《田里的文学女人》、《表妹出嫁》等等篇章,每次阅读都有一种历久弥新的感觉。
在这个浮躁的社会,我们看惯了外表光鲜,写作刚刚入门甚至还没有入门的女人,立刻被贴上“美女作家”的标签,受到许多苍蝇般闹哄哄的吹嘘;也见惯了以吹吹拍拍,拉拉扯扯而进入圈子的所谓文人。山女没有这方面的烦恼,所有人对她的注目礼,一律来自于她作品的力量。而我对山女的崇拜,也暗合我对文学的理想,那就是除了作品以外的一切都等于零。
有一段时间,我来来去去都带着山女的书,老公笑我,“看来你是真崇拜山女。”是的,我崇拜山女,喜欢她的文是一方面,更多的是,我崇拜她的执著和坚韧。如果说有100个天才生活在农村,99个都会胎死腹中,而山女就是那个以核弹一样的内心能量,冲破层层阻挠,活下来的唯一。相同的履历,相同的心路历程,也使我能够看出她更多的底蕴,触摸到她砥砺风霜的外表下丰盈的内心。
我对她说,“山女,你什么都没有,但上帝给了你一支笔,这就够了。未来十年,是你人生的黄金时期。你要创作出更多的好文。面包会有的,房子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2017年4月
作者简介:
骆淑景,女,60年代生人,现居三门峡市卢氏县,喜爱文史,笔耕不辍,著有多篇长、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