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闺蜜

我的闺蜜

■徐艳丽

01

记得我刚进城时候灰头土脸，跟周边的人恍若两个世界的人，没有人愿意搭理我，只有我的亲人大姑和大姑爷眼睛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因为是为了拉我们家一把，他们带我出来工作的，不免担心我的安全。我的工作性质跟瓦工，不，甚至于比瓦工还辛苦。但是我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鲤鱼跳龙门一般，累并快乐着。下班之余我是一个书虫，正好我四表哥有高中课本，我就自学高中知识，增进不少知识，以为真的挣了二百钱我就又可以读书认字了，喜滋滋的憧憬着未来，但是，很多时候我是埋在书本中，梦里糊里糊涂的做着习题，或被考试题难住而惊醒，或被回答不出老师提问而惊醒，也或因在家里插秧忘记上学而惊醒……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了很多时日。

我的宿舍隔壁是厂部工人活动室，里边有一个二十四寸大彩电，每天晚饭后工人都会到这里看电视剧，挤满了人，可是我大姑父大姑一般不让我过来看，除非在他们跟前一起看，他们跟我说，厂里很多年轻小伙子，怕晚上乱了分寸不好办，我是比较听话的那种，但是活动室离我宿舍很近，那个时候流行看《聊斋》，那片头曲特别吓人，我一个人在宿舍里常被吓得用被子蒙着头，等片头曲过去我才能安静的去看书或者画画，大姑父对我要求很严，画一对金鱼在荷叶间来回游，每天画，直到不看画随手拈来，这幅画最起码浪费一百多张稿纸！大姑父依然不满意，让我继续画，画到他满意为止。
       我工作两个月后可以领工资了，那时候基本工资每月四十八元，外加超产奖，以及各项补贴也能拿到七八十元工资，我给家里寄去一大半，因为家里要交三粮五钱，买农药化肥种子，我的一大半工资寄回家也是杯水车薪。一开始分田到户，大家都美滋滋的为了分到很多地亩而开心，可是后来大家都为要交很多税而烦恼不已。那个年头刚被大跃进洗礼过，余温未消，有收成没收成三粮五钱跟地方干部的业绩是挂钩的。所以导致后来流行外出打工荒废很多良田，再后来为了增加经济收入也有的把肥沃的土地栽上大光杨（意杨），成就了泗阳美名——意杨之乡。

02

很多时候，我的工友们都觉得我傻乎乎的，心眼跟不上她们我知道，但是我并不自卑，就一个人玩，一个人玩还可以更好的静下来看书学习，虽然没有什么所谓的出头之日，但是我学习的目的不在这里，而是有自己的乐趣。

一次领工资的时候，一个会计惊讶的对我说：这个月你的工资怎么这么多？都快跟上正式工多了，这你得多干多少活啊，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有些窘迫的回答她说：我下班以后要求给厂里做装卸，背水泥，下钢筋，中午天热时候还要给产品（行条，楼板）做养护（洒水），这个机会不是每个人能够有，而是我和表妹向厂里保证不出意外才有这机会挣外快的。这个会计眼里露出泪光，动情的说：不要太辛苦，看你皮肤都晒黑了，以后怎么找婆家。就这样三言两语的我们算认识了，后来每到有闲空她都会到我宿舍跟我聊天，鼓励我学习，她说很佩服我这股学习劲头。我很羞愧，因为我学的依然是皮毛，没有老师指导能学到什么样？她说，不要紧，能学到多少就多少，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就这样，久而久之我们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她给予我的多半是城里的新鲜事，国内国际的我们也谈，但是谈的也不是太多，她出去玩耍经常带上我，姑妈一直不放心我出去玩，但是有我的这个闺蜜带着她却很放心。出去玩买吃买喝的，她不许我拿一分钱出来，都她买单，我尝到的美味真是太多了，从来没有吃过这些零食，也从来不知道还有卖这么好吃的东西。记得她第一次带我去淮安清江商场时候，我转向了，不知道东南西北，就跟着她东游西逛的去逛水门桥、花街，还有淮安的汇通市场，买了一大堆东西，还让我带回家慢慢吃，我为了不欠她太多人情，总是说这个不好吃，那个不好吃。她说都是她喜欢吃的，带上吧，以后去我宿舍一起吃，就这样我们不分你我相处着。

03

说着讲着我们已经相处近三年，我的姑父退居二线了，人走茶凉。我正赶上临时工下放，听说这是因为我拒绝一桩婚事，连带其他工人一起倒霉，都得下放。这个人放出话说，如果我答应跟他亲戚谈恋爱立马给我复工。本来对他亲戚不太反感的我更加讨厌起他来，我是宁可下放也不答应这事！我的闺蜜为我四处奔走，看看能不能留住我的工作，然而她还没有跑出眉目，自己却被难为住了，不久她就被调县畜牧兽医站。我也因为走投无路，为了迁户口到工作点附近村庄保住工作而嫁人了。她也找着心上人结婚了，比我早结婚几个月吧，她结婚时候知道我的拮据，也没有通知我，然而我结婚时候她居然跑到四五十里外的乡下我的老家新袁，所有工友就她一个人过来为我祝福，为我化妆，陪我哭嫁。

04

由于要计划生育，初为人母的我哪里知道重男轻女思想的严重性，第一胎我生的女孩，就得生二胎，农村人的不开化，使我们这辈人在那种时代背景下，不得不成为悲剧人物，很多当代妇女沦为生孩子的机器，成为赵本山小品中的“游击队”员。我的闺蜜是正式工，两口子都是，如果生二胎就不得工作，包括她父母双亲，兄弟姊妹，我的闺蜜得跟上新潮“生男生女都一样”。但我毕竟在农村，拗不过旧思想，也是因为自己生理知识欠缺，不懂二胎来临的基本常识，所以糊里糊涂的二胎已经三四个月才知道。既然生命已经形成，我也不便去做掉，不管男女，他是来投生的，不是来投死的，不管计划生育政策有多么的荒谬绝伦，我也要想方设法把他生下来！十户联保，拆房挖宅子，株连九族，更甚的还有地方干部公报私仇撕烂新生儿……我每天东躲西藏的，棉花地、玉米地、油菜地、水渠里……熬了十三个月，计划办又过来揭瓦了，我赶紧躲进油菜地，捧着肚子，匍匐着躲过他们，跑到三姑家，三姑吓坏了，说：杀头的，怎么到现在还没生啊，还以为你又生了闺女收起来不告诉我们，没想到你，到现在还搁肚里收着，赶紧的去医院看看。我说：我不懂这孩子在肚里要多长时间才能生啊。后来三姑托了很多关系，医院一个熟人才偷偷摸摸的替我接生。医生说再晚来一周，这孩子的脑子可能就保不齐了——胎盘老化！
       医院是不能久待的，里边有计划办，哪个敢私自接生？得赶紧想办法离开医院，否则会给这个熟人医生带来麻烦。当地风俗，妇女生完孩子空腹是不能进人家房门一步的，可是家里不能去，娘家更是不能去，出门姑娘生孩子绝对不能在娘家。即使能去，计划办也不让啊！我急死了，但是没用，这可咋办啊。正在愁眉不展的时候，我陡然想到我的闺蜜，没人晓得她跟我的关系。主意一定，立马出发，她家离县医院也就里把路，孩他爸用平板车拉上我和儿子到她家门口，过去没有联系，也没有提前说一声。那天刚巧他丈夫在，她丈夫二话没说立马让我住进西厢房，我们真是感激涕零。闺蜜下班后得知我过来，开心的为我做这做那。
       在闺蜜家折腾一个多月才在一个下傍晚偷偷回家，然后我被两个孩子和一大家子人的日常生活忙得不可开交，再加上身体虚弱，瘦得头直不起来，也没能再常常见到闺蜜，闺蜜隔段时间就会过来看我，送点好吃的好用的过来接济我，还给我的孩子买了一个洋娃娃，这是我从来不敢掏钱给孩子买的。

05

好不容易从老家出来，我开始了我的创业生涯，按规定，超生的是没有资格再继续工作的，不创业就得受穷，既然生下孩子，就得对孩子负责。创业期间，闺蜜也没少帮我，只要有困难，她无条件第一时间到，孩子上学择校等一系列问题她一定会给你好方案，好计策。她一直鼓励我前行，但是她有事我却没办法帮忙，因为我的圈子太小，也没有那个能力。最让我心痛的，是我们孩子还在稚嫩间她的丈夫身体有恙！直到很长时间她才告诉我，我感觉天塌了一般难受，但是我不敢流泪，怕触碰到她的伤心处，我只能无人时候跪地祷告：愿老天开眼，让好人平安！二十多年来，我的愧疚没有跟闺蜜表白过，因为怕我这说出口会让她着急，我的愧疚是：是不是因为我生孩子后，空腹在她家坐月子造成这深重的苦难？她毕竟也算是我的娘家人啊，每每想到这我就痛苦不堪，然后内心总是祈愿：老天爷啊，让我为她分担一点苦难吧，哪怕均摊也行，只要她丈夫能好好活着。
       天遂人愿，虽然我的祈祷有点笨拙，我的苦难真的来临，零六年我们国家初次搞农合保免费体检，我中招了，巨大肝血管瘤！我不懂医学，根本不放心上，然而村里一起检查的伙伴劝我，应该及早看医生，我想，良性肿瘤不至于吧，然后我跟闺蜜讲了，她立马帮我联系医院，找医生，说我必须做手术，超过十公分就得手术，何况我的已经十三公分！她伤心地流着泪说：为什么苦难会临到我们这两个善良的家庭，我们还没有能力扛起这种灾难。我安慰她说：幸好我们灾难不大，还有救，比起那些绝症我们幸运多了。我们就这样相互鼓励着，我们都知道，为了家人我们必须得坚强的活着，因为我们肩上的担子是任何人也替代不了的。
       然而，这灾难跟上瘾一样，也知道我们能抗，肝脏手术还没到三年我又子宫巨大肌瘤切除，她说我：以后不许再给自己太大压力，放松点生活，要学会享受生活。我说：燕子，你就是我的太阳！每一次鼓励犹如我前行中的导航仪，即使脚下的路泥泞不堪，坎坷不平，有了方向也就不顾脚下了。
       逆境中，我们的孩子们都很争气，她的闺女现在德国进修，我的孩子们也不错，但是我的儿子却让我们接受了更大的爆破型的灾难！

06

二零一四年初，儿子确诊巨大肝血管瘤世界罕见！胎里带来的！怀孕期间我的紧张抑郁导致我生了肝血管瘤，并让儿子在胚胎时也就已经生了这个血管瘤！犹如晴天霹雳！全国各地跑，寻找医生医院，苦不堪言。在走投无路时，闺蜜跟我提议：让我儿子认她做干妈，说是她姓刘，寓意“留”，也许能留住我们的儿子一条命，说着泪如雨下……我们的关系更进了一步，我的儿子就是她的儿子！儿子拿着他干妈的大红包说：老天不负有心人！干妈，我们会找到好医生好医院的！我们三个人一起维持着这种不敢伤害对方一点心绪的关系，都耐心的等待着时机，然而我是等不及的，四处奔走，不管信息真假都要亲自跑一趟，甚至相信“神医”包治百病……我昏头了，但是儿子理解我，也配合我去“神医”家就诊，买了很多保健品、中草药，儿子回家等我冷静了跟我讲：要是真的这么神，国家还让他在乡野待着？然后让我别再病急乱投医了。
       就这么等待着，等待着，眼瞅着儿子肚子越来越大，像是要裂开，然后发现凝血功能也在减退，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这要多大的毅力才能承受这么大的病痛！然而依然没有找到医生和医院愿意摘除这个肿瘤，一致认为要肝移植。我们不服输，继续找，有一天，闺蜜发来信息说北京307医院有一种海扶刀手术，无痛苦无创伤！我们如同久在黑暗里看到了一丝光亮般雀跃着，欢呼着，儿子毕竟还是孩子，我们先哄着他去北京再说吧（期间儿子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医院而一度拒绝治疗）于是在闺蜜不断分析并鼓励下，我们北上抗瘤。
       但是现实是，海扶刀手术只能针对小于十公分以下的肿瘤，而且相当于放化疗手术。在辗转十七八家医院后，最终找到北京清华长庚医院，这里让我们吃了定心丸，董家鸿院士是这里的执行院长，他的团队手段非凡，他们可以做自体肝移植，世界级的高端手术技巧。于是我们有了生的希望，活着就有一万种可能！最后一次手术那天，闺蜜不顾一切的连夜赶到北京，陪伴我们度过高度紧张的时刻，当屏幕出现我们儿子手术成功的信息时，闺蜜高兴的泪如泉涌，我们一起拥抱很久，她对我们说：擦干眼泪，从此我们再也不需要眼泪！于是我们都露出笑脸，闺蜜却跟我告别回家，因为请假过来的，必须连夜再赶回去上班。

如今我们终于摆脱灾难，闺蜜的丈夫也活的不错，虽然靠透析活着，他很坚强，也很开朗，我们都能够勇敢的面对生活，看淡生死，所以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我和我的闺蜜已经商量好，将来抱团养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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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徐艳丽，江苏省宿迁市泗阳县自由职业者，爱好古诗词，但是不太精通。